将军府,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如果是真正的方颜,她一定很期待回到儿时的家吧?那个承载着自己小时梦想与幸福童年的院落,那个到处留下她初恋情愫和青梅竹马回忆的摇篮,至少每一寸土地她都熟知每一位将军府里的亲友都充满善意,随时等待接纳她这样一个任性走丢的孩子。
那我呢?虽同是方颜,我又该如何面对即将见面的父母兄长?每个人都以为我是他们熟悉宠爱的家人,他们想念我关心我包容我。回想当初“母亲”为了一张求救字条不惜亲自赶来教导自己失仪的女儿,那当中包含了多少浓浓的情意啊!在他们看来那是不管当初嫁给殇烨瑾多么的不情愿,也不论之前与裴源沁究竟种下了多深的情愫,只要一朝嫁与人妇就该谨守本分恪尽守礼。
素未蒙面的父亲还是自己梦中那张慈爱又不失威严的脸庞,那是方颜父亲为了女儿不惜拉下老脸希望殇烨瑾娶了女儿能容忍她的任性容忍她曾经芳心暗许的少年懵懂,那是多么不情愿才会无事自己女儿心心念念想要嫁给心仪男子的那份乞求!
就连方硕我想他为难殇烨瑾也不过是为宠爱的妹妹抱不平,也是为了报复之前殇烨瑾生生拆散方颜与裴源沁这对苦命鸳鸯……如果他费尽心机做了一切之后发现,原来心心念念呵护的丫头已经被另一个人鸠占鹊巢甚至还爱上了那个男人,他又该是如何的气愤?
我满怀不安地坐在马车里辗转难耐,第一次为了心爱的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争取努力,心里总是不安。一直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困在王府四方天井里,大事不闻小事不问费尽全力地将自己撇在他们的世界之外,以为只要呆在他的羽翼下便可高枕无忧纵然与他之间猜忌、隔阂甚至反目也不过幻想有朝一日总会离开这方水土,回到自己的世界。
可是殇烨瑾他不是神,不是别人看来无所不能。我却从没想过如果有天他有危险了,我该怎么办。
马车摇摇晃晃颠簸前行,即使他们为我铺设的被褥再柔软,依旧避免不了我长时间坐在车里的晕眩。再加上一直心烦意乱地揣摩着那些个陌生的脸孔下玲珑的心思,简直可以用筋疲力竭来形容我此时的样子。
听秀儿描述方硕在将军府时,方颜尚未出嫁。平日里他便极其疼爱妹妹,虽然每天练兵操练要耗去很多时间,可是只要得出空来,他就会领着小方颜满京城地逛着大街小巷。吃最地道的小吃、看最有意思的露天表演,甚至有一次遇上乡野杂耍图小方颜喜欢里面有个女娃的头饰,他也毫不犹豫地出高价求来。
方硕比她足足大了六岁,在他眼里方颜虽是他妹妹,却心思单纯。即便略有些刁蛮任性他看着也是十足的灵气动人,更多的时候倒像是他在带孩子。我想,方颜之前的刁钻脾气便是这般宠惯而来吧。
听完这些描述我略微放下心来,转念又疑惑地问:“哥哥与裴源沁以前关系就甚为亲厚吗?为何这次会是二人一伙打探我的下落?”不是我多疑,殇烨瑾若被打压陷害首先获利的便是裴源沁所属的裴家,据我说知他们在朝堂近乎针锋相对,尤其是最近争得很是疯狂的京城漕运。
孔辰说那是每年朝廷肥差,几乎所有在朝中占得几分势力的官员都巴望着能纳入与自己牵扯颇深的商户手中,以此坐收渔翁之利。而这种行为历来都是被皇上三令五申予以取缔禁止的。去年因为争夺京城漕运,许多暗户商坊私底下甚至炒到上千万两,足足比前一年涨了近两倍。后来被殇烨瑾派人查出背后隐情,数十位朝廷官员受到牵连。而今年的漕运竞争才刚刚展开,就有消息称尚书裴大人已经专门向皇上举荐京城水运大有声望的曹辅,而他正是殇烨瑾之前要严厉查处的。具体原因暂时不清。
难道雨落的事只不过是个由头,裴家的目的是钳制殇烨瑾取得这次的漕运权?
秀儿提起方家这位少将军,满脸都是崇拜。她自幼与自己一起长大,方硕对她应该也如同兄长一般值得尊敬吧。“大少爷没被派去边塞前,就与裴家少爷交情很好。大概是因为小姐很喜欢裴少爷的关系,大少爷才会格外喜欢他。”
我点头。这样也说得过去,爱屋及乌。只希望他们的关系真的就如同她想的那般这么简单,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方硕帮助殇烨瑾。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车子终于缓缓停了下来。秀儿将我扶下车,乍一站稳我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头顶的太阳早已偏西,看来我们这一路足足走了近四个时辰。按照现代的说法,此刻至少要下午三点了。
“小姐,到家了。”秀儿难以掩饰兴奋,迫不及待地便要上前敲门。
我眯起眼睛望着门前虎视眈眈的两座石狮子,看着秀儿踏上层层台阶,整个人站在气势恢弘的朱红色大门显得如何瘦小,一时间百味陈杂。秀儿不能体会这里哪是我的“家”?如此急切赶回来的府邸不过是自己名义上的娘家罢了。
禁闭的大门随着秀儿一下下地拍打终于打开一条缝,来人在看清秀儿的容貌时大惊失色,赶紧拉开大门仿佛要确认什么一般,跑向我身旁转一个圈,满脸惊喜加诧异的神色大喊着:“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然后消失在高耸的大门内。
秀儿看她的样子也是高兴的不得了,走回我身边激动地说:“小姐,咱们到家了!”
我虚弱地冲她笑笑:“嗯,到家了。”然后随她搀扶跨过高高的门嵌,缓步向院内走去。
将军府内的陈设很多地方与我曾经梦境中出现的场景极为相似,比如参差错落的假山怪石,比如横亘在院内延绵流淌的清澈小河,还有宽敞的院落。迈入一进四方庭院,我便听见前方熙熙攘攘地人声朝我们这个方向而来,心下思量应该是方颜的父母知道自己回来亲自迎出来了。
果然没错,没过几步就看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两位年长老人急匆匆地赶来,其中一位俨然是之前去王府看望过我的娘亲。待众人走近我也看清一直未曾见过面的父亲究竟长得如何模样,真真与自己梦境中那个慈父一模一样。
此时二位老人全都眼泪蓄满泪水,满脸喜悦地伸手迎接着我。尤其是父亲我甚至还注意到他行走时腿脚已经有些不灵便,颤颤巍巍地样子竟让我想起了在现代的奶奶,泪眼婆娑的样子毫不掩饰着他对我的思念。
我挣开秀儿的搀扶,上前一步抓紧二老的手,毫不犹豫地便跪了下去。秀儿看我这般也是二话不说跟着跪倒。“爹、娘,女儿回来看你们了!”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此情此景只有这一拜足以显示我对他们的抱歉,霸占着他们的女儿享受着他们的宠爱甚至还有求于他们,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该如何。
两位老人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跪倒弄得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将我拉起来,嘴里是满满地心疼:“你这孩子好好的回家,怎么就跪下了!听说你最近一直身体不好,不好好在府里养着,跑回来做什么?这么远的路怕是早累坏了!快起来快起来!”
父亲在一旁点头,饱经风霜与战争洗礼的苍老面容上那深深浅浅的都是沧桑的印记。此刻他不再是威风八面的将军,只是一位最普通的疼爱女儿的父亲。“快进屋,我们好好看看。”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我从地上扶起来,我也不再坚持擦擦眼泪乖巧地点头。暗暗决定住在府里的这几天一定要努力做一个孝顺的女儿,替方颜也是替自己孝敬这两位老人。
一群人簇拥着来到前厅,先扶二老坐下,我便在他们下手边找位子坐了。
娘亲打量着我一脸憔悴的样子,不放心地问:“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低头不语。她误以为我是默认,数落起来:“身体不好自己不知道爱惜,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我和你爹爹身体很好,什么时候来看我们不是一样?”
我任由她骂,等她消气以后我起身轻抚她的胸口,轻声解释着:“这不是听说哥哥回来,我急着回来看看他。”
娘亲一手拂开我的手,瞪我一眼:“就知道你跟硕儿关系好,哥哥前脚刚回来,妹妹后脚就追回来!”说着转头跟身边的伺候丫鬟问,“派人通知大少爷没有?告诉他小姐回来了。”
丫头谨小慎微地回说:“已经去通知,估摸着这会子该回来了。”话音刚落,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仆役,打着千禀告:“回老爷夫人,大少爷并未在他院内,想来是出门去了。小的已经告知大少爷的服侍丫头,让她等少爷回来立刻回复。”
娘亲一招手,“行,你退下吧。”
“是。”
我坐在那里听着仆役的回禀,心里竟一下子松了口气。不用立刻见到这位哥哥,让我轻松不少。
自从坐下便未发一语的父亲此刻歇息过来,毕竟是曾经当过将军,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问道:“颜儿,跟为父说实话。这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王爷最近可好?”
听他突然提到殇烨瑾,我差点失控掉下泪来。手掌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使劲攥紧指甲扎进掌心,钻心的疼痛才使我拉回神智,装作无事地对他轻浅一笑:“爹爹想到哪里去了,颜儿是太久没见过哥哥,听说他回来恨不能马上回家见上一见。无奈王爷一直不放心颜儿身体,拖到今日才允了颜儿回府。爹爹放心,一切都好。”
他还是不太放心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最后好像终于相信我脸上的笑容,才叹口气开口:“那便好。王爷能对你体贴容忍关心照顾,实在不易。你要学会知足,知道么?不要辜负王爷对你对咱们方家的情意,努力认真做好烨王妃应尽的本分。这才是咱们方家长大的孩子。不要丢了方家的脸面!”
父亲这几句话说得很重,句句都像在警告我恪守妇道不要再与其他人藕断丝连、留有余情。好像这次回府不是来看他们,而是想尽办法与情郎相会,再续前缘一样。我深呼吸,重重的点头。“父亲放心,殇烨瑾对我很好,我也很在乎与他之间修来的缘分。之前是颜儿不懂事,做了很多让你们为难伤心的事情,如今颜儿长大了明白事理了,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颜儿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王爷对不起方家的事!”说到最后我也不知究竟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是觉得这些话说出来心里就像落下一块大石头一样轻松很多。
“好!好!不愧是我方振东的女儿!”很明显刚刚那段话深得他心,老人家很是骄傲。我也只当再平常不过,不再多话。
“行了,既然回家就好好休息几天。看这小脸瘦的,殇烨瑾哪里对你好的,看我水汪汪的姑娘让他欺负成什么样子!”还是娘亲心疼女儿,“这回啊在家我要好好给我闺女补补身子,可不能再这么憔悴了!让外人看了还以为在王府里受虐待呢!”
说完招来丫头,一条条地吩咐着:“去把小姐出嫁前住的绣楼好好收拾一番,今晚让小姐就住在那里。然后吩咐厨房捡着小姐以前爱吃的菜多做一些,记得炖锅鸡汤。对了,就上次咱们吃得那份翡翠百合记得弄一份。还有小姐爱喝瘦肉粥,一定要做上一碗。”听她滔滔不绝地吩咐了这么多,我赶紧打断:“娘,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老太太这才罢休,大手一挥:“去吧。”丫头领命出了门。
我突然忆起一件事,正好趁着这个时候一起办了也免得日后耽搁了。于是伸手拉过身后乖巧站立的秀儿,笑容满面地对二位老人说:“爹娘,有件事女儿想跟您二位商量一下。秀儿跟了我这么久,早已情同姐妹。前些日子我做主将她许配给王府里的一等侍卫,不过我们这么久的感情我不想委屈她,便想着将她收做妹妹,算是咱们府上的二小姐嫁过去。不知您二老答不答应……”我一手握着秀儿冰凉的小手,她没想到我会提这件事,整个人抖得如同秋天的落叶一样,战战兢兢地等着座上二老的决定。
爹娘听了我的提议,先是惊讶地对看两眼,然后转过头仔细端详着厅中央的秀儿。我生怕她们不答应,焦急地开口表示:“娘,这几年女儿在王府真的多亏了秀儿对我忠心耿耿地照料,她对女儿真的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母亲的眼睛友善地看了她一会儿后,柔声唤她:“来,秀儿。过来我这边,我好好看看你。”秀儿战战兢兢地放开我的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娘亲面前,用小鹿般惊恐地眼睛瞅着上座的两位老人。但还是乖巧地站到了她身边。
母亲执起秀儿的手,感慨地说:“这才几年的秀儿啊!当时进府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转眼都已经要嫁人了。”说着便撩起自己的袖口,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通体碧玉的镯子,连我不懂玉石的人也知道定是价值不菲。她亲手给秀儿带上,拍拍她红扑扑的脸,“这就当是为娘送给你的一份嫁妆吧!”
我大喜,赶紧催促她:“还不快给爹娘请安!”
她早就被吓傻了,听我一嗓子提醒,才如梦方醒地跪倒在地,对着老爷夫人一个劲地叩头。等她被丫头们扶起来,早已哭得泪流满面。
我欣慰极了,总算落下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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