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百姓犯罪一般被收押在衙门,然而方硕是官员甚至还是将军,他所犯之罪又受当今皇上亲自批示,自然不会像平民百姓一般随便丢给衙门或者收押大牢。
殇月国的刑罚制度甚是严苛。不论官员品级大小一律按照律令严加处置。大理寺便是皇上专门为了审判触犯刑律的朝中大臣所设,方硕既然是皇上金口要他的命,大理寺卿定然不会掉以轻心。
我跟在殇烨瑾身后小心地踩着脚下不算坚硬的地面,松软的触感使我紧张的情绪也得到少许的放松。
如电视中演的那般,大理寺的监牢阴暗潮湿、气氛恐怖阴森,两旁用铁棍围起来的监牢里面,每一间都躺着横七竖八的数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奄奄一息地呻吟声乞求声还有间或不断地喊冤与咒骂声不绝于耳。
我的心再次被提起,他们看起来都很可怜,不知曾经犯了何种重罪,被从高高的云端摔入地狱,饱受各种刑具的折磨,如此这般生不如死的活着。
殇烨瑾走得很慢,我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鼻腔内充斥着各种腐烂发臭的味道,令我不时地阵阵作呕。如此视觉、嗅觉感官上的冲击几乎让我夺门而逃,我甚至觉得殇烨瑾是故意走得如此缓慢,让我饱受这种煎熬。
他的手突然伸过来,环在我肩膀上,使力一带将我从右侧身后一下转向左侧,惊魂甫定中我瞪大双眼,就在刚刚我站过的地方赫然落下一块尖锥型的物体,若不是他将我带离,也许下一刻便扎入我身上。
我的神经几近崩溃,这么折磨人的路还有多远。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我离他半步远的位置继续跟随前进。“呃,谢谢王爷即使相救。”
他淡淡地“哼”一声,“这里机关密布,是为了防止有人劫走囚犯,你跟紧我。”
我忍不住翻白眼,监狱长是死的么?我们正儿八经地前来探视,难道不会先将机关停一会儿啊!这么不经意就是一锥子,我估计还没见到方硕,自己就先跟祖宗报道去了!
“这机关当初安置时,并未设置停滞,所以无论是谁前来都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你不必腹诽了。”他会读心术么!
我敛了眉眼,乖顺地不敢再大意。人家都说了众生平等,不管是谁机关都照开不误,我也只有安慰自己说,你看都赶上跟皇帝一样的待遇了,该笑才是!
“方硕被单独关押在尽头的那间牢房。”他指着不远处那间隐约透点光亮的笼子跟我说,我了然地点头。
原来官职高了,坐牢也会住的好一些。
“你送我到门口就好,我想跟他单独说会儿话,毕竟他是我哥哥。”尽管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去方家时那么短暂的几面,可是一脉血亲是无法否认的。
他没有回答,不过仍旧如我所说在牢房前几步停下了脚步。
“将门打开。”看来果然属于重刑犯,门前专门有官差把守。殇烨瑾清冷的声音乍然响起,倒把他们吓得厉害。
透过殇烨瑾我向里面张望着,这间牢房确实比别间敞亮些。原来它的墙壁上多了一口不大的窗子,在我目测至多能容下一口饭碗那般大小,除了给阴森的屋子送来些微的光亮之外,再无他用。
再往下看去,地上铺满稻草,屋里除去一张勉强称作桌子的木板外,再无其他。而方硕此时正闭目盘腿坐在稻草地上,一脸置身事外。他的衣着看起来还是自己的华服,只是上面沾满了草屑与灰尘,狼狈中透着一份淡然。
脸上憔悴了些,看面相竟比上一次我与他见面瘦了许多。原本黑亮的长发也已略显灰白,看来不论是谁,这牢狱之苦都不是平常之人所能忍受。
自始至终他都禁闭双眼,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的到来。我终于隐忍不住,越过殇烨瑾一步跨入牢笼,然后生生站定。“大哥!”
他的眼睛骤然睁开,在看出是我们之后,轻蔑一笑:“哟,烨王爷与王妃亲自前来为方某送行,实属方某的荣幸。”
我被他的话刺得生疼,眼角不停地跳跃,拉扯着的思绪被他一副淡漠甚至冰冷的情绪固定住,“大哥……”除了这句话,我不知该如何接口。
“看来方少将军在此住的还算舒服,竟还有心情调侃嘲讽,烨瑾佩服之至。颜颜记挂兄长安危,专门央我带她前来探视你,既然人已送到,我便不再打扰。”他轻笑,然后转头扬长而去。
逼仄的牢笼里只剩我俩,好像空气都突然稀薄了一般,我忐忑地看着他瘦削的脸庞,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我俩并没有太深的情意,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我竟找不出前来探望他的正当借口。若一句兄长还能应付殇烨瑾窥探的目光,此刻站在他眼前,我竟感觉血缘亲情在我俩之间,果然淡的几乎没有痕迹。
“呵,你来看我死了没有吗?”他嘲讽地围着我转过一圈,审视的眼神几乎将我射穿。
我艰难地转身与他对视,否认他的指责:“你误会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管曾经你对我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我哥哥的事实。”我说的是实情,就算代替曾经的方颜,我也该来看他的。
他的眼睛阴鸷,充满敌意。
“哥哥?!”他鄙夷地笑,“看来殇烨瑾还是将你蒙在鼓里。”
他这话什么意思?殇烨瑾什么没有告诉我,他的意思是他并非我哥哥?
没等我想明白,他便将双手搭上我的肩膀,一用力便将我扭向他的方向,逼我与他对视。“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兄长!我不过是方家从小养在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他的声音近乎吼起来,声势之大让我几乎担心他要将牢顶掀翻。
“你说你是方家领养的孩子?”我听到现在只抓住这个重点,那么他与我并无血缘关系,殇烨瑾为何还要领我来见他?听他的口吻殇烨瑾早就已经知晓,他知道还带我来,那么就是想借他的口,绝了救方硕的心。
“没错!我不姓方,从来不姓!”
难怪……
“就算你不姓方,方家养育你这么多年,难道你不该存有感恩之情么?”他却一副方家欠他的样子,充满仇恨。
“哼,感激?我为何要感激?”他不屑地甩开我,“方震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为何要感激?当年在战场上,方震亲手嗜杀了我的父亲,逼得母亲殉情身亡,我是因为他才变得无家可归变成人人唾弃的乞丐。他收养我无非是恕罪而已。”
事实竟是这样……
“战场上各为其主,军人的天职本就是服从与执行命令。作为各自国家的将士保卫自己的国家是不可推卸的使命,你的父亲既然技不如人,在混乱的战场上就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你身为将领应该更加清楚这个道理,如今却将所有的责任推卸到父亲身上,实在是于情于理都不通。”如此浅显的道理他竟然当作迷惑心智的枷锁,二十几年的时间一直想不透看不开,实在悲哀。
“够了!我用不着你来教训!”他愤怒地打断我,恼羞成怒地模样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可怕。
“你根本都清楚,还执迷不悟,简直太可恨了!”最终酿成这般大祸,甚至自己的性命,到底值与不值!
“我让你住口!”他凶狠地瞪视双眸,狰狞地逼近我。我下意识向后踉跄一步,这样子的方硕让我害怕。
“我用不着你这个黄毛丫头教训,”他缓和口气,深呼吸压住了心底的火焰。我也明显舒了口气。“你也不用假惺惺地来看我死了没有。”
“你……”简直不可理喻。
“裴源沁已经回到江南,尚书大人也辞去了官职。一切安好,你不必挂念。”我放低声音,避免隔墙有耳。
他抬头看一眼碗大小的窗口,似是自言自语:“走了好,走了好。”
这样子的他也让我心生涟漪,“你有何需要尽管说来,我自然会尽量帮你。看你衣服已经脏了,不如下次我带些衣服给你,也好换洗。”
他嗤笑:“将死之人,何必如此讲究。你已经爱上殇烨瑾了吧?上次看你那般殷勤地为他奔走。到头来不过是皇帝老儿的一招棋。”
我无视他口中的鄙夷之意,淡淡地转身看向外面黑暗的走廊,仿佛黎明前的黑暗一样,虽然看不到尽头但只要踏出去总会迎来艳阳高照。
烨王府对我来说便是如此。
“爱?呵,或许吧。”我恍惚。
“哧”地一声,他竟毫无征兆地扯开我的衣袖,大半个肩膀就这样裸露在他眼前。我惊慌失措,死命地扯着他手里的衣料,惊恐地质问:“你做什么!”
他盯着我肩头那颗仍然清晰的血痣,意味不明地轻笑着,“你就不好奇这颗突然长出的痣是怎么回事吗?”
我惊恐,他怎么会知道?我长此痣时他并不在京城,难道与他有关?方丈曾说过,这是一种蛊术,下蛊之人必须用有我的气血将养才能达到完全控制我的目的,当时方丈大师也曾叮嘱过,只要坚持住一个月,便再无隐忧。
如今离一月之期只剩一周光景,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怎么知道的?”我不客气地瞪射他,使劲力气才将衣领拉好。
“这血痣乃是云南巫蛊之术,养蛊之人取得主人的气血喂养,方能产生期许的效果。而你身上这蛊,中的时间并非近来一朝一夕之间,反而是长期潜伏近来才发作罢了。”他手指虚捻着,好像我的衣衫仍旧留他指尖一般,看得我异常愤怒。可是他的话却是半句不假。
“你知道这蛊术由来?那你可知我身上的蛊是谁下的!”
“你自出生便有高僧寓言,说你命格奇特,而且生辰八字更是有着母仪天下的命数,于是一时间街头巷尾便传说方府小姐乃皇后命,谁娶了去便可得这一片江山。”他的眼神悠远,仿佛陷在过去的思绪里无法自拔。
我静默,这方颜竟有皇后相?
“此言一出,方震慌了神。立刻派人封了那街头挑事之人的口,怕是引来杀身之祸。慢慢地这事竟也无人再提及。你与裴源沁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方震也乐于顺水推舟,与那尚书府做亲家。只是十五岁那年,你娘带你去寺里求签祈福,竟被方丈再次看出命格,不过却不再是你有着皇后命,而是你只有嫁与皇室才不致招致灭门杀身的血光之灾。”他说到这里嘲讽地看我一眼,那眼神中的鄙夷之色异常明显。
我一时竟无法消化如此震撼的消息,只能木然地看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于是殇烨瑾上门提亲。对了,还有一位南朝小王爷也曾来府中求过因缘。”他的意思是,殇烨瑾娶我无非是安定他殇家的江山吗?
那么,他口中的那位南朝小王爷又是谁呢?
“不用想了,另一位便是今日京城闲逛的龙信。”方硕如同会读心术一般,我惊恐地抬头看他,“当时南朝并未归顺,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南朝世子。只是没想到,殇烨瑾与你成亲不足两年,便大举收复了南朝,让他俯首称臣。”
呵,只怕这下我的命运更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能旺国么?
“你说这么多却不告知我究竟是何人下蛊,”我烦躁地打断他,如此荒唐的事情让我心头一团乱麻,完全不想再听下去。反正再怎么听都只是方颜曾经的命运而已。“你如果想要告诉我真想,就请不要遮遮掩掩吧。”
“呵呵,你果然还是笨得厉害。”他摇头,走到稻草上坐了,不再理我。
“你!”我气结,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话里已经有答案了吗?我抬脚向他走去,想要抓他起来将话说清楚,谁知还没等我迈出几步,殇烨瑾的声音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颜颜,我们该回去了。”
我回身,眼角扫过方硕嘲讽的嘴角,不禁怔怔地看着门口眉目清冷的某人。“啊?……哦。”后知后觉地跟他离开牢房,临走前再看一眼坐在地上的方硕,脑子里总不自主地响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下蛊的人会是谁呢?有机会接近我还不被怀疑,还有机会能得到我的气血将养,却在最近失去了下手的机会,会是谁呢?
脑子里第一反应的就是如画。可是她已经被害死,而且根据之前的线索她摆明了是方硕的人,就算她有动机下蛊却没有相应的时机。仅一条就可以将她排除,那就是她是我穿来之后才来到我身边伺候的。
不是她,还会有谁?方丈说过这蛊少说也有三五年,而方硕刚才也印证了这一说辞。下这蛊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控制我,那么控制我做什么呢?一旦控制了我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注意看路!”殇烨瑾烦躁地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往他身边带了几步。我奔腾的思绪被他瞬间拉回,却盯着他不耐烦地侧脸久久失神。
若控制了我就能得到长久的利益,莫过于想要维持世代统治的皇室了吧?
“啪”地一声,脑子里的通道终于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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