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知道，那个人可喜欢捉弄人了，别说他了，你刚刚那支曲子还没有吹完，接着吹。”我将玉笛收起，转身朝端放在大厅右侧的古筝看了一眼：“我用筝和你。”

　　小灵笑道：“好啊，不过我还是喜欢你用琵琶和我。”

　　我洋洋自得地说：“那是自然，琵琶可是我的撒手锏，不过前段日子刚学会了筝，正好拿你试试曲。”

　　小灵很快取来湘妃竹笛，迎着夜风，娇颜如玉。第一声就令我惊艳，悠扬的笛声仿佛自茫茫雪域传来，空灵中带着一种悲切，我挑起琴弦，一声一声慢慢地和，虽不及琵琶珠玉落银盘的清脆圆润，但低沉的筝音却更添了几分浓重的凄恻和凉意。

　　尽管指法还不是很纯熟，但是这首曲子是我自己谱的，我对其了若指掌，更知晓此曲点睛之笔在何处，所以，即便怀里抱的不是琵琶，也能够把它的神韵弹得不差分毫。

　　我和小灵都是容易融入乐音中的人，不自觉地都沉醉在那婉转萦回的曲调中，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我们合奏的时候进了妍音阁。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

　　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直到那人发出这段吟诵，我们才猛然发现大厅里站了个黄色的人影，顿时都惊吓得魂不附体，赶紧停住乐音，俯身跪拜。

　　身着明黄袍子的中年男人稳稳立在妍音阁的大厅中，眼神寂寥苍远，他盯着我的手，缓缓道：“你是不是后宫里的首席司乐，李秀兰？”

　　我微怔片刻，猛然醒悟：尚仪局中，李司乐秦筝第一的美名早已传遍整座宫廷，圣上刚刚见我在弹筝，便本能地误把我当作首席司乐李秀兰。

　　我赶紧摇头否认：“回圣上，奴婢不是李司乐，奴婢名叫秦若琳。”

　　圣上咦了一声：“秦若琳……你是秦湛的女儿？”他突然上前两步，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我依言抬首，见到的是一张平静如水的脸，两边眼角都已有了深刻的细纹，尽管圣上容貌普通，却难掩周身透出的王者之风与眼底显露的仁君气度。

　　他的目光落进我温顺的视线里，有片刻失神，蓦地轻轻笑了，伸手将我扶起：“你与你爹长得真像，起来罢。”然后转过头对小灵道：“钟司乐也平身罢。”

　　小灵埋首谢恩，款款站直身子。

　　圣上与秦湛似乎十分熟稔，由于我和秦湛委实长得太像，熟人见了总忍不住多看几遍好计算到底哪几个部位形状最为逼近，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就说：“刚刚听到圣上吟诗，诗中用字都精致清妍，应是出自女子之手罢？”

　　他忽然轻提嘴角，笑得亦苦亦甜：“你也懂得品诗么？”

　　我奇怪于他的笑容，却还是答道：“奴婢只是略知皮毛，不知道说错了没有。”

　　他的笑容渐深：“你说的没错，这首《春游曲》是朕的皇后昔日所做。难道，品诗也是秦湛教你的么？”

　　我轻摇脑袋：“不是。”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多问，因为，天下皆知皇后已在两年前辞世，而圣上对皇后用情至深，不仅至今未曾另立新后，还命人在元宫外的栈道上修建了起舍，专设宫人居住其中，如同侍奉活人一般地侍奉着皇后。

　　还有，刚刚他的笑容明明那么苦涩，然而重重苦涩之中却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欢喜，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从前与皇后相处的快乐时光，而禁不住感到喜悦，可是短暂的喜悦过后，又是数不尽的无奈与凄恻。

　　“你们刚刚所奏之曲叫什么名字？”他忽然又问我。

　　“雨碎江南。”

　　圣上捻须轻叹：“雨碎江南？好名字。这首曲子令朕记起了昔日与皇后一起共处的那些年月，你们能不能为朕和皇后再合奏一遍？”

　　我转头望向小灵，小灵亦转过头来望着我，我们对视一眼，互相领了个眼神，便一同颔首道：“奴婢遵命。”

　　那一夜，一首《雨碎江南》被我们反反复复演奏了七遍之后，圣上才恍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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