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伪番外处处人变,惟月依然
尚楠凉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颜轹了,他一个人拎着酒瓶向着后院那株注定在这个季节不会开的桃花便去了,那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可是自十九岁开始,他就几乎不再去那株桃花树边了,因为需要忙碌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渐渐开始无暇顾及自己的感受,他曾经很爱看月亮,也是在那段日子里渐渐被磨掉了这个习惯,所以似乎已经又过了很多年,今天的尚楠凉,竟然是又看见颜轹一个人拎着酒壶去了后院那株桃花树边。
他望着颜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终于有些自嘲地低下头笑了。
拓跋临安,是不是那个女子就如同你一般,有着太多的特别,所以最终我和我身边的人,我们这样两个习惯了游戏花丛的人,最终却是注定了栽在你们手里。
古人常言道,一物降一物,原先的我们,始终是太天真。
他思忖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从颜轹身后追上去,这个时候的自己能够劝慰他什么呢?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自己,收收心不再给他图添烦恼倒是显得实际些。
于是他默然转身,一个人又回去了书房。
若说书中自有颜如玉,至少,此刻能够让我,不再那么想念你。
颜轹的脚步并不快,说实在的,也是因为那么久以来一直陪在程攸身边,脚步才变得这样慢,因为程攸实在是太过好动的性子,走到哪里都喜欢东瞧瞧西看看,如果颜轹脚步过快,很容易一个不注意就把程攸给弄丢了。可是又哪里能够想到,现在的自己,面对自己这样莫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显得那么讽刺,恰好有风吹来,那已然在秋夜里枝叶都有些泛黄了的桃树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一时间竟让他有了似乎是在嘲笑他的错觉。
可是却感觉不到恼怒啊。
他垂下头抬手抚上了那桃花树粗糙的枝干,目光温柔沉静,似乎是面对着多年的老友。
“老朋友,也怪我冷落了你太久,这会儿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不过,我也尝了苦头了不是。”
树叶依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这个后院因为多年来颜轹的习惯,将军府的人都几乎是自觉自愿地就不会来打搅他,久而久之连他不在的时候,也很少有人会来后院,尚楠凉只安排人手定期来除除草,所以此刻安静得不得了,那风吹出来的声音,竟然一时间也让人觉得,真的是在为颜轹作答一般。
“好啦好啦。以后,我们还是只有彼此不是么。”
是啊,至少我们还有彼此不是么。
颜轹深深地垂下头去,原本温柔地覆在桃花树树干上的修长右手此刻也似乎无意识一般用上了力道,他沉默了太久,久到那原本一直被隐蔽在大片云层后方的圆月也露出了脸来,想要看看他在做什么。
他没有哭,只是闭着眼垂着头,紧紧握着自己手中酒壶上的细细绳索,一直就那样沉默着。
直到又是许久后,他突然猛地抬起头,打开了那酒壶的瓶塞,仰头一股脑往自己口中灌下了那壶透着浓厚纯郁酒香味的陈年佳酿。
颜轹爱酒却不嗜酒,这也是将军府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他极喜爱一个人的时候细细品味那些经历了好些年头的醇醴佳酿,享受那种微微刺激的液体顺着咽喉一路灼烧到胃部的感觉,他从不醉酒,更不要说是酗酒,甚至于那些曾被他留在身边的女人们常常口径一致地说,当颜轹斟满一杯佳酿,斜倚着窗栏或是圆桌的时候,挑着那双满是魅惑和引诱的眼睛,如同狐妖一般望着你的时候,任何女人都会变得主动而无法拒绝他的一切要求。
可现在的颜轹,他发了疯似的将那壶好酒毫不珍惜地灌入自己的喉咙,甚至有他来不及咽下的,顺着他的唇际溢出来,打湿了他的短衫领口,或是顺着他扬起的头,滑落进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以内。
他一鼓作气地喝完那壶酒,精致的酒壶便被嫌恶地甩去一边,颜轹反手攀上树干,在下一刻,依然倚在一支稍显粗壮的桃树枝上,他将手臂搁在抬起的一条腿的膝盖上,而后又仰起头,望着那天空中的一轮圆月,自语一般开口道,
“程攸,处处月依然,惟有人不同。”
声音太过轻巧,太过无谓,以至于根本不可能传到什么地方,很轻易的,就消失在了风里。
程攸惊醒的时候已然是深夜了,她抬眸才惊觉原来临睡前忘了关窗,秋夜里的风实在有些凉,顺着窗沿便一路侵袭进了屋子里,即使她裹着薄被,也依然被冻得惊醒了过来。
她实在是习惯了懒散,翻身起床去关窗的时候动作都有些不耐地拖沓,直到她关上窗又重新躺回了榻上,才顿时又觉得睡意全无。
她侧过身便能看见安静地躺在她手边的红色流景鞭,那赤红的颜色其实那么容易灼伤人的眼,她不自觉地抬手抚上了鞭子,恍惚间竟然好似回到了很久前的那个午后,大片大片的红色夕阳染透了天幕,她手中的长鞭颇有气势的指着颜轹,口中却是带着笑意和示弱的话。
最终也没有真的挥鞭,而是沾了晚霞的光,收买了颜轹。
那个午后,浸在晚霞的光芒里微笑的颜轹,其实也是一道美丽异常的风景,那是她第一次温柔而仔细地观察过他的侧脸,他笑起来会让整张脸变得柔和,却不像是平日里那种不带着感情的笑容一般魅惑,那种笑容就是温暖,单单纯纯干干净净的温暖,就好像……
程攸突地握紧了手中折叠着的长鞭,身子不自禁地蜷缩成一团儿。
“就好像,任何面对我的时候,一样。”
是不是有什么,终究懂得太晚,是不是有什么,终究是要失去的?可是颜轹,程攸这一生欠了沈栎阳的太多,最终却还要负了你的一片深情,为什么对我有恩的人我总是会有负于他,是不是程攸这一生,注定不能承受恩情。
可是颜轹,为什么我的心口,会这么疼呢?比当初面对沈栎阳那狰狞的伤口的时候,还要疼。
她再度将自己的身体缩得更紧,手中依然握着长鞭,却又环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尽力埋进了双膝之间,低低的,难以自禁地,发出了哽咽地啜泣声。
很多年,很多年了,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啊。
为什么我总是亏欠别人的呢?为什么上天从来不愿意施舍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可是……我又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弥补?
她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尝到了自己唇间淌出的血腥味,她想起上一次闻到这股甜腻腥膻的味道的时候,是因为自己对正跟自己闹别扭的颜轹使苦肉计,手上被划破的伤口很深很疼,可是颜轹那时候是真的真的关心自己,是真的很心疼。
他为自己上药的动作很轻很柔,他好看的眉蹙在一起,其实那时候她很想要用另一只手去按平他蹙起的眉头,很想要开口告诉他其实不是很疼,很想要说些调侃的话,类似于别这么认真地心疼我呀,我说不定会当真,然后就缠着你不放了呢这样,可是那时候,面对他那么认真的样子,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因为那个时候就有直觉,这样的他,也许这一刻不好好地记下来,不好好地在心口描摹烙印下来,也许一辈子,也再见不到了吧。
可是,又怎么会想到,一语成谶。
她突然着了魔似的起身,甩开了那红色的长鞭,踉踉跄跄又一次来到窗边,似乎非常急不可耐地,她一把推开了刚关上不久的窗,带着秋夜凉意的风顿时又袭了进来,扫过她的脸颊,还未干的眼泪让脸颊上顿时染上丝丝凉意。
窗外是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显得有些清冷。
她低头却是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来,合着脸颊上尚未干涸的泪痕,看起来竟是那么凄凉怅然,她自顾自地拖过一边的圆凳,稍稍拉紧了自己的衣领便倚着窗坐定了下来,她沉默着带笑望着那轮圆月不知过了多久,才低下头笑着叹了一声,
“已经,快入冬了啊。颜轹,快入冬了。”
这一年又快要过完了,那么快对不对?可是,颜轹,怎么你陪在我身边的日子,竟然连一年的没有。
一年都没有,为什么,我还会这样的,对你难以释怀呢?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的我,还会不停不停想着,也许你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也许什么时候你就又会那样挑着眉看我,笑着对我说,
“攸攸,有什么真本事,尽管拿出来让我看看。”
她自嘲地摇摇头,站起身来,终于还是再度关上了窗。
缩回薄被里的时候,她依然是缩成一团,微不可闻的叹息过后,她如同自语一般轻声道,
“颜轹,处处人已变,惟有月依然。”
窗外的风吹过,已经没有办法,带走屋内程攸的低声呢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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