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么大的雪,我怎么还是忘不掉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颜轹便再次启程了。
尚楠凉醒来的时候面对的便是低眉顺眼的丫鬟正呈上来的那张信纸,上面字迹潦草狂傲,饶是谁,应当都猜不到,颜轹那样的人,竟然是写了这样一手字。
而于尚楠凉,他不过是淡淡扫了一眼那张信纸上书的种种,转而便淡笑着借还为燃尽的蜡烛将信纸烧了。
“将军,颜大人他……”
“不必担心。”他微垂眸看了看那个跪在自己面前却仍旧忍不住冒犯地提出这个问题的丫鬟,心下感叹,颜轹也算是玩笑着过了大半生了,所负之人甚多,却偏偏有这样多的痴心仍不愿改,“颜轹,应该不久后就回来了。”
“……是,奴婢冒犯了,请将军责罚。”就算是请罚也是在得到了关于颜轹的确切消息之后,尚楠凉摇摇头,挥手示意那丫鬟退下去便是了。
这一路上颜轹并不是太赶,他只是不知有意无意地沿着当初那条路细细回望般一路走来,这一路的颜轹似乎变得有些善感了起来,他会因为先前无意间曾看到过的花朵如今已然枯萎而惋叹,也会因许多曾经路过的地方如今换了主人而怅然,他原本真的不觉得过了很久,可是当他一路且行且游地再度寻到七妖府邸的时候,那天的傍晚,天空正飘起了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
雪下得很轻,悠悠扬扬洒下来似乎永远都不可能铺满天地的样子,这时候的颜轹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离开了很久了,七妖家庭院里原先一直没有被他注意过的那株树如今终于开花了,一点两点在枝头的寒风中与雪为伴的傲雪梅花,竟然显得分外迷人起来。
说起来,这是认识程攸以来的,第一场雪啊。
不得不说七妖家这个处在林中的地理位置给了颜轹很多的方便,他倚靠着一棵古树的枝干,倚坐在树枝上,其实在冬天里,这样已然落尽叶片的树木应该没办法给他起上任何的掩护作用,可是也就是因着现在这些东西一般来说无法起到掩护作用,所以一般人也都反而不再注意,加上层层叠叠的树枝与他原本就喜欢穿深色的衣物,竟然反而令现在的他不容易被人发现了。
不过是一套他在路上因着寒意而随意买的一套深褐色夹袄和长裤长靴,他当然知道自己回不去,所以他也就这样安静地倚坐在那儿,目光淡淡地落在七妖家的庭院里,深邃沉寂。
直到夜幕降下来,雪花依然纷纷扬扬飘散着,虽然温柔却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这时候他才看见身着紫色长衣,披着深紫色披肩的程攸,从内庭里缓缓走了出来。那披肩颜色素净,设计也极其简单,只是在边缘加上了一些白色绒毛,虽然也许在披肩本身来说不能带来更多的温暖,可是让人看着却会觉得温暖一些。
她似乎和从前很不同了,长发已经垂及腰际,却只是将垂下来会挡住视线的那些稍短些的发随意地捆在脑后,覆在那些垂落下来的发之上,却令她看起来成熟知性了不少。
加上这一身长衣,她周身竟出现一种不带造作的柔弱病态来,思绪至此,颜轹忍不住心下一惊。
她病了?
正这样想着,却见程攸缓步行至那株梅花树下,她抬起手抚了抚梅花树的枝干,而后便仰面望着枝头傲雪而立的寒梅。她一直笑得很温柔,只是脸色略微显得有些苍白。
此时忽而闻得一声轻唤,拓跋临安的身影便小跑着从那内庭一路向着程攸跑过来,那身鹅黄的夹袄看起来很暖和,也是在夜里顿时令人眼前一亮的清新色彩,只是此时她的神色看起来隐约之间有些担忧和焦急,
“死猫,这么晚了,天气更凉,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要是沈栎阳知道了,又得担心得问长问短半天,他不累我们都很累了啊。”
“啊?只是、我只是刚才看到这边梅花开了,所以想走近些,不知不觉就走出来了,抱歉啊。”
她回答的时候有些无奈又有些无谓,那样的神情是颜轹存在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拓跋临安却好像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挽住她的手臂,道,
“想看梅花的话,七妖知道那边有片梅花林的,明天早上叫沈栎阳带你去看吧。”
被她这样一拉扯,程攸终于无奈地点点头,却没成想,未行两步却又是拓跋临安先行停了下来,她一张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程攸回过头便看到她这幅模样,顿时疑惑道,
“临安小白,怎么了?”
“我觉得。”拓跋临安又扫了拓跋临安好几眼,终于还是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别别嘴,“死猫你变了你知道吗?从颜轹走了之后,我就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哦?”程攸笑笑,“可能吧。”
留下这三个字,她便是回转身去,似乎又想继续往前走,此时却被拓跋临安一把拉了回来,两个人的影子就那样尴尬地停在庭院里,雪花依然飘下来,落在两人的发上,程攸微微垂下头向着自己的手心哈了一口气,然后摩擦着双手,似乎想要暖和一些。
“呐,你怎么不说,你和七妖才是真的不一样了吧。”
这么久以来,程攸只是一步步看着拓跋临安自顾自地怂在七妖身后努力改善自己,努力希望自己能做得够好,好到能吸引七妖的目光,那样,当然是最好最好的打算,可是一直以来她的举动似乎都没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爱情战役里起到什么应该有的作用,所以一直以来程攸甚至都以为,七妖是不会对拓跋临安动心了的,直到那天,两个人忽而就似乎变了相处模式,七妖似乎终于想通了什么,放下了什么,细细回忆起来,程攸却发现,对于这两个人感情的突飞猛进,竟然是完全无迹可寻+——或许不能说是无迹可寻,只是那些踪迹,她没能看到罢了吧。
不过,这些终究是与她无关的,另一个故事了吧。
“这种事情……”拓跋临安的面颊上突然飞起一抹红霞,尴尬而羞涩地将脸撇向了一边,“其实也没什么啦。”
“嗯。”程攸狡黠地看了看拓跋临安的脸,轻轻一声似乎是肯定却又带着一丝调笑的味道,拓跋临安见她这样,顿时更是大窘,抬手便将她稍微推得离自己远了些,下意识地抬起手来冲着自己的脸扇风,虽然知道其实这根本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更加不可能让脸上的温度就此降低下来。
可是其实这个样子看起来,还是很可爱的嘛。
这样子的拓跋临安只能说是勾起了程攸的那点儿恶趣味,于是程攸饶有兴趣地望着拓跋临安绕了几圈,而后笑嘻嘻地拍了拍对方的头,道,
“恋爱中的女人啊,真是相当可爱的呢。”
这句话一出口,拓跋临安那张脸顿时更红了,却又是一脸不服输地样子扭过头来与她对视,道,
“喂,你难道不是恋爱中的女人吗?难道你和沈栎阳是玩玩而已咯?”
即便隔得略有些远,即使她们两个人的声音并不算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颜轹就是可以听清,甚至在拓跋临安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他能够明锐地感觉到,程攸的身子没由来地一僵,她似乎顿时有些尴尬,很快便收起了那副调笑的神色,正身理了理领口,却不说话。
谁知道这一刻拓跋临安却好像是铁了心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快速地一蹦一跳到程攸的面前,拦住了程攸继续向前走的路,笑道,
“怎么,不会被我说中了吧?其实你心里根本对他没有感情?”
“你……”程攸似乎是有些生气了,那也是颜轹第一次见她略带愠怒地皱起眉头来,可是不过瞬间便又缓和了下来,她撅着嘴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伸出指头戳拓跋临安的脑袋,“你有心思想那么多,还要嘲讽我的话,还不如好好去经营和七妖的感情,我的事情啊,不劳您这个大小姐担心啦。”
“怎么能不费心啊!”听见程攸这么说,拓跋临安顿时瞪大了眼睛,似乎很当真的样子,“虽然你和沈栎阳看起来真的很好的样子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们之间好像还是差了点儿什么,但是两个人在一起又还是很幸福的根本毋庸置疑,所以我想来想去就觉得、有些苦恼啊。”
“也是。”拓跋临安话音刚落,程攸立即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这个脑子能装得东西太少了,想不通的事情还是不要想比较好,否则硬是塞了东西进去的话,小心爆掉啊。”
拓跋临安一听程攸这话,立马不乐意了,二话不说扬起手就作势要打,程攸吐吐舌头便闪开了,好歹是学透了君羡阁“浮光掠影”的身手,拓跋临安要追上才是真的“看来近在眼前,其实远在天边”的心情,颜轹就这般看着两个人,唇边竟然也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却见这时,程攸脚下一个不稳便跌坐在地,拓跋临安顿时脸色大变,连忙冲过来揽住了跌倒后一手撑地,一手按着自己额角的程攸。
拓跋临安大声喊着沈栎阳和七妖,两个人也是很快便从内庭跑了出来,沈栎阳儿话不说便一脸焦急疼惜地冲上前去,从拓跋临安怀中将程攸紧紧拥进了自己怀里,程攸的神色其实并不是非常痛苦,可是整张脸却是异常的惨白,她闭着眼抬手抓住沈栎阳的衣服,声音里仍旧是安慰的语气,
“没事的公子,我只要、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猫儿!”沈栎阳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贵胄公子的样子,他既气恼又焦急,顾不得拓跋临安和七妖尚在场,右手上顿时便凝起了一团冰蓝色光晕,稍稍贴近程攸的心口,那光晕便一点点地融进了她的身体里,顿时她苍白的脸色也似乎渐渐恢复了血色。这时候沈栎阳才算是稍稍放下了心来,却依然皱着眉,语气不善地对拓跋临安道,
“拓跋姑娘,你也知道猫儿身体阴虚到了几乎成疾的地步,冬天对她来说本来就是难熬了,所以这冬夜里,便是别再与她嬉闹了为好。”
“我、我……”拓跋临安似乎是想要辩解什么,可是一低眸看到程攸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血色的面容,终于还是泄气一般地搭下肩膀,有些不甘愿却又似乎很愧疚地说,“我知道了,对不起嘛。”
一旁的七妖见了她这幅样子,似是宠溺又似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笑道,
“知道错了就好,就怕你啊,不长记性。”
拓跋临安也不敢反驳,只是垂着头自己吐了吐舌头,一脸倒霉的样子。颜轹笑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拓跋临安这一点上倒是和程攸物以类聚,贪玩爱闯祸,别人稍微凶一些她就认怂,不过始终还是比不上程攸的狗腿气质,简直就是欺软怕硬的典范。
他这样想着,又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程攸的时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然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现在就这样望着他的方向,他顿时心下一惊,一跃起身,极快地消失在了程攸目所能及的地方。
待得停下来他才幡然醒悟,程攸也许只是一时之间正失神,目光正好投向这个方向而已,自己为什么要逃?
他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颓然坐在了地上。
程攸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了,很快地便隐匿在了黑夜里,可是她开不了口更加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只能那样望着他许久,可是最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转身决绝离开。
沈栎阳似乎是见她沉默了太久,于是担心地垂下头来看她,目光顿时与她的相交错,眸中关切毕露,
“猫儿,怎么样?好些了么?”
“嗯。”她回神的速度很快,听到沈栎阳的询问便微笑着这样答道,甚至想要自己起身试试,却被沈栎阳给压制了下来。
“我抱你进去。”
他没有等她的回答,自顾自便打横抱起了她来,虽说沈栎阳似乎一直只是个书生,可是抱着程攸却丝毫不显吃力,他快步便走进了内庭,进到里屋的时候,甚至神乎其神地从那只黑色小龙|身边摸出了一个小手炉,一把塞进了程攸怀里。
然后他仍是皱着眉,直接这样抱着程攸便倚着床坐了下来。
“猫儿,就不能听话些,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么。”
程攸捧着手炉觉得很温暖,听到沈栎阳这句话才抬起头来,正看到了沈栎阳仍然蹙着的眉,心下竟是一怔,蓦然之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颜轹捧着她的手,蹙着眉头,问她会不会疼。
她被自己的回忆一惊,旋即笑着抬起手,用手指按在沈栎阳的眉心,那蹙着的眉头被手指这样一按压,顿时平了一些,加上沈栎阳的略感惊讶,那神色便立刻缓和了下来,程攸一见他已经不再是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竟是没有忍住,“咯咯咯”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公子,你答应了护程攸永世安好的啊,所以,程攸才敢那么任性啊。”
待到她笑完了抬起头来揽住沈栎阳的肩便这样说着,沈栎阳那讶异的神色也早消退了,此刻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的笑颜,最终也不过是宠溺地抬手掐了掐她的脸颊,笑道一声“你啊。”
程攸依然笑着,笑了好一会儿才垂下头轻轻去啄沈栎阳的唇,沈栎阳似乎也已然习惯了程攸的主动,温柔地回应着这个轻柔的吻,程攸确实是潜力无限,什么都能很快地学会,不论什么事情,她好像一旦有过经验之后就会开始渐渐占据主导权,可是面对沈栎阳的过分理智的时候,她又常常会丧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主导权。
所以当程攸的手搭上沈栎阳的腰带的时候,沈栎阳毫不犹豫地按住了她的手。
“不行。”
语气轻柔且坚决,程攸一听顿时不满地撅起了嘴,沈栎阳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小馋猫,你这不是身体不好吗?等什么时候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吧。像是你这身子的阳气这么虚的,我还真是活了那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
“哼。”程攸不满地哼哼一声,复又狡黠的吻上沈栎阳的唇,最后退开前轻轻咬了一口他的唇,像是发泄一样。
“呵呵。”沈栎阳低低笑着,看着她的目光依然是宠溺又无奈,程攸跟他额头抵着额头,沈栎阳才终于微微扬起头,轻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睡吧。”
沈栎阳起身将程攸放在了榻上,程攸才终于乖顺地点了点头,可是仍然拉着沈栎阳的袖子望了他许久,沈栎阳唇边笑意更浓,终于摇摇头,俯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轻柔地说,
“晚安。”
“嗯,公子,晚安。”
程攸很开心地缩进了被子里,沈栎阳又为她掖了掖被角,才终于转身关门出去了。
她面上的笑意终于淡了下来,微不可闻地叹息划过了空气中,似乎听到她的心也在说——
“晚安,大侠。”
颜轹在那座名叫“故里”的小镇里找到客栈住了下来,他始终是没办法走了。这是他答应给尚楠凉的忠诚,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之内找到方法让七妖暂时脱离他们这四个人的队伍,这样才能找到机会让尚楠凉下手。
可是,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制造出这个机会来?
还有程攸,她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现在身体看起来这样差?是一直以来就怕冬天,还是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
察觉自己的思绪不知不觉又拐回了程攸身上,颜轹顿时不安地摇了摇头,告诫自己——
颜轹,很多事情已经完了,晚了,告一段落了,你必须要放开。
世界上并不只有程攸一个人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也许在你看来她已经很辛苦,很累,很值得你心疼,可是也许很快你会遇见下一个女孩儿,她比程攸更加值得你去疼惜,她也比程攸更加需要你。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女孩儿,她对于你的需要是发自内心的依赖,而不是如同程攸这样的,带着利用性质的伪装。
颜轹,你对她不该有爱,即使恨不起来,也不该有爱。
他这样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着,似乎只要不断这样自我催眠,就能够忘记自己看见她苍白脸色时候的心疼,就能够忘记她安静地闭着双眼躺在沈栎阳怀里的时候虚弱的样子,可是——
可是那一瞬间的,程攸似乎是注视着他的目光,却频繁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一时之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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