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画中话
“不知上官小姐,可满意魏某这幅‘女子香’?”
那青衫公子微扬起头,唇边笑意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狂妄,一身的风流姿态悉数显露出来,那一直斜卧在榻上的上官小姐先是一愣,接着便笑着站起身来,一手接过红燕呈上的白衣公子的画作,一手竟是揭开了那覆在面上的银色面具。
面具之下,那精致面容甚至令人觉得言辞皆乏,无能诉说她的半点美艳。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吸气声,这是这位上官小姐四日来第一次摘下面具露出本相,不少人感叹所言非虚的同时,那青衫公子却在上官小姐摘下面具后露出惋惜的神色,低低叹了口气。
那上官小姐是何等人物,心思细腻至极,见他此举便转眸笑道,
“见魏公子这般遗憾神色,想来弦雅自恃的几分姿色,还入不了魏公子的法眼。”
那青衫公子闻言复又展开折扇,轻摇了摇头,答道,
“上官姑娘自谦了,姑娘这般如仙容颜当真是魏某小半生来见过女子中的上上之品,只可惜……”那人说到此处,又深深凝视上官小姐一眼,重重叹息一声。
“魏公子不妨直说。”
那上官小姐似是被这青衫公子挑起了极大的兴趣,竟挑起珠帘,莲步娉婷地走了下来,少了珠帘的阻碍,这上官小姐的姿色顿时更显生动,丹凤眼柳叶眉,微扬的唇角,婀娜的身姿,无不动人。
“上官小姐,魏某倒不惧直言,魏某之所以遗憾,不过是因为刚才魏某那副‘女子香’隔着珠帘与面具,现如今得见小姐真容,魏某才明白,先前那副‘女子香’所体现的小姐之美,不及您本人万分之一啊。”
这下旁人算是都听明白了,这青衫公子不过是油嘴滑舌,用着风雅方式调戏这上官小姐罢了。
那上官小姐却被他逗得娇笑连连,两人似是非常投机的样子。再看一边的那白衣公子,他也不恼,只沉默着看那青衫公子与上官小姐调笑,他自顾自负手而立,目光却一直落在上官小姐拿在手上的那卷自己的画稿上。
良久后上官小姐才察觉这束目光,一低眸见着自己手上的画稿,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一边慌忙向那白衣公子道着歉,一边将手中画卷展开。那青衫公子也笑意盈盈立在上官小姐身侧,看着她打开了手中的画卷。
旁人看不见那画上的东西,只见得那青衫公子眸色一沉,竟然一时间移不开视线,上官小姐也是微微愣神的样子,双目直直望着那画,神色却慢慢变得温柔起来。
待她缓缓收起画卷,抬眸望向那白衣公子时,语气蓦然变得十分温软,
“沈公子既然心中已有佳人,又何必前来破弦雅这一局呢?”
那白衣公子微阖眸笑笑,似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复又抬起头望向客栈门外的长堤翠柳,道,
“若是栎阳告诉上官小姐,作画时栎阳并不认识那画中女子,小姐又当作何感想?”
那上官小姐又是一愣,却是没有看见她身后的青衫公子收起折扇转身自顾自上了客栈二楼,只见那白衣公子笑意顿时略显出无奈来,接着道,
“栎阳方才只是脑海中隐隐约约总模糊能看到这少女的影子,可惜就连栎阳自己也并不知道,这画中的女子是谁,身在何处,家境如何,甚至如今年方几何……只不过……方才小姐一展画卷,栎阳似乎有了一些头绪。”
上官弦雅闻言露出惋惜的神色来,又小心翼翼将那卷画稿卷好,递回了沈栎阳手里。
“弦雅甚为倾慕公子仪表气度,加之公子画艺卓绝令弦雅大开眼界,今日魏公子与沈公子皆破了弦雅此局,但魏公子却实实在在是输给了沈公子的,可惜沈公子心中已有佳人,弦雅更不可能强迫公子应了这婚约,但弦雅也不愿破了自己的规矩,所以……”
原本聚在一旁的人听闻上官弦雅此言大都觉得无趣便散去了,这上官弦雅就算举止再如何优雅,长相再如何迷人,也难改生来受尽荣宠,唯我独尊的性子,她虽与魏存相谈甚欢却不放心魏存的性子,生怕招惹上花花公子,而沈栎阳虽然性格淡薄却明显是有了心上人,注定不属于她的,她更加不会要。如此便有了这样一番说辞,冠冕堂皇却实际上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由此可见这上官弦雅是何等的聪明,却也难怪她总难以找到一个完全称心的夫婿。
一番寒暄之后,这位在扶柳客栈大肆卖弄了一番的上官小姐,终于收拾打点离开了。
月正中天,沈栎阳握着那幅画独自回房,他没有点灯,而是就着倾泻进房内的月光,缓缓打开了那卷画。
画上的少女着一身紫衣,赤足坐在秋千上,胸前有一根红绳系着一块玉石,正侧眸望向一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双杏眸里亦带着笑意,她就那样双手抓着秋千的吊索,侧眸看向一边,却令人在看花时感觉画中人颇为生动,仿佛下一刻那画中人就会转过脸来向看画的人微笑一般,令人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在这画上。
沈栎阳幽幽叹息一声,又将画卷上,而后将手中折扇下缀着的红色穗子取下来,细细将画捆好。
“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啊。只是可惜,猫儿,你好像已经不再是我的了啊……”
他的窗开着,抬眸便可望见对面的阁楼,而那阁楼屋顶上有两个身影靠得太近,以致令人恍惚中会以为,那两人正相互依偎着。
那样的两个人,月光都似乎成了他们的背景。
原本程攸的能力没有被天灵灵拿走的时候尚听不见颜轹自自己身后追上来的声音,更别说此时,直到颜轹踏着瓦片兀自走到她身边坐下,她才歪过头看看他,复又转头回去望着月色。
“攸攸这是怎么了?叫我给你准备男装,用到一半居然临阵退缩跑回二楼换回了女装,还愁容满面地跑来屋顶看月亮。”
程攸不说话,只顾着看那轮圆月,颜轹轻轻叹了一声,抬手揽过程攸的肩,程攸却显得不那么领情,并没有顺势歪过头倚在他的肩上。
“怎么,还怕大侠靠不住?”他仍是笑着,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到自己的肩膀上,收手时顺势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
“大侠。”程攸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并不怎么自然,“我小时候在云隐山的云隐寺长大,那里整个寺庙都是和尚,他们不吃肉,也不给我吃肉,而且住持爷爷不准我下山,那个时候我很讨厌那里,也很讨厌住持爷爷——虽然他经常给我糖吃,可是我觉得甜味的东西都很难吃,还很腻。”
“那你还喜欢吃冰糖葫芦。”颜轹笑着接口道,“这不也是甜的,今天还一口气吃了两串儿。”
“这不一样!”程攸气鼓鼓地抬起头争辩道,“冰糖葫芦是包着山楂的,山楂单吃那可就酸了,裹着糖衣,酸酸甜甜的味道最好不过了!”颜轹似乎是被她这样子逗乐了,笑着用揽着她肩膀的手拍拍她的肩,同时点点头表示程攸说得都对。
“说到冰糖葫芦,这都是下山的和尚师兄给我带回来了一次我才有机会吃,我只吃了一次就觉得冰糖葫芦比住持爷爷给我的那些糖都要好吃多了,那之后我就常常缠着那些要下山的和尚师兄,让他们帮我带冰糖葫芦,可是我那时候傻啊,不知道师兄们下山带的盘缠都是住持爷爷给的,哪里还有闲钱给我买什么冰糖葫芦?那些糖葫芦……那些糖葫芦都是住持爷爷吩咐了师兄们替我带回来的啊……直到后来……整个云隐寺都被那些穿着铠甲的人烧光了……”
颜轹微微侧过脸,让自己的脸颊贴着程攸的头顶,顺势将程攸搂得更紧些,那双狭长似狐的眼里,竟然隐隐透出一丝心疼。
“那天早上住持爷爷专程来找我,又塞给我好些糖,然后要我去后山采些山菌回来,晚上他要亲自给我熬汤喝,你不知道,住持爷爷的手艺可好了!我虽然不爱吃素斋,可是住持爷爷哪天只要亲自做,我一定能把分给我的所有斋菜都吃光!所以当时我特别开心,还想着既然自己去采一定要采最大的回来,这样就能熬出一大锅汤,够我吃好久。可是……可是我在山上最后看到的,却是云隐寺冒出滚滚浓烟,那一刻我甚至连自己是怎么赶回去的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终于透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哽咽,颜轹脸上的笑意沉了下去,他极温柔地将程攸圈在怀里,程攸就那样低着头,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我跑下山的时候只能远远看到他们骑的马扬起了尘烟,寺庙里全是尸体,是那些前一天晚上还跟我互道晚安的师兄,是那些前一天下午还跟我一起在后院捉迷藏的师兄,是那些给我带过冰糖葫芦的师兄……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在前一刻都还是鲜活的生命,他们有的人甚至在我早晨出门的时候还跟我说过要注意山上的灌木丛里也许会有蛇,他们都那么关心我……可是最后……他们都是因我而死……包括住持爷爷……都是因我而死……”
颜轹抬手轻轻顺着她的发,声音出乎意料地温柔,
“攸攸,为什么今天突然又想起了这些?是不是……沈栎阳那幅画?”
“大侠,他想起来了,怎么办?”程攸把头深深埋进双膝间,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双腿,像只因为恐惧而蜷缩起来的猫,“他想起来那些事了,之前就因为我才害得他失足落河,那么这一次呢?是不是……是不是最后他也会像那些师兄和住持爷爷一样……还有你……大侠你和我走得这样近……最后会不会……”她终于低低抽泣起来,颜轹又是一声叹息,又将她搂紧了些。
“没事的……”他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就算最后我会死……我也一定要在确保我死后你能幸福,能安全,能快快乐乐继续活下去的前提下,才会舍得死。”
否则……我怎么放得下你。
沈栎阳已经关上窗很久了,他只是握着那幅画坐在桌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猫儿,这画中话,以你的聪慧自然明白,只是此刻的你,为何只想逃呢……?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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