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程攸吃着糖葫芦和沈栎阳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七妖府邸的时候，正看见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的颜轹，他倚着门，神色冷然，只那样看着他们，不论是两人微微发愣的神情还是交握的双手。

　　“大侠，有事？”

　　程攸正欲松开与沈栎阳牵在一起的手，那边沈栎阳却反而是握紧了她，她略微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看依然温柔笑着的沈栎阳，他却微微歪了歪头，道，

　　“猫儿，逛了那么久都没吃点儿真正果腹的东西，不饿吗？”

　　“还好啊。”程攸笑得无邪，“公子你要是饿了先进去吧，我跟大侠说完就来陪你吃饭。”

　　沈栎阳得了她这一句承诺才点点头松开了她的手，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太过注意过倚在门边的颜轹，可颜轹那双眸子却一直落在沈栎阳身上，他诧异，更加无法理解，这时候的沈栎阳，为什么似乎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神情都是在同他示威，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多了，还是自己对于程攸的占有欲太强？想到这里，他终于移开目光，心底那个声音在质问他，颜轹，你凭什么？

　　师父，那个在你眼里一直过于自负，应该学会掩藏锋芒的颜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不敢了。

　　沈栎阳就那样一袭白衣自他面前走过，面上没有表情，甚至目不斜视没有看他一眼，两人的神色都是冷然，待到看沈栎阳走进了室内，程攸才转过脸来，也就正对上颜轹注视自己的深褐色眸子。

　　“大侠，有事？”

　　这是她第二遍问这个问题，她其实有些不习惯，颜轹突然变得有些寡言，又或者，眼里在他面前，突然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你和拓跋临安走得太近。”

　　这一句话在颜轹心底已经放了太久，其实这个时候的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一声不响地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四方北国，迅速通报尚楠凉拓跋临安的消息，这才对得起他的忠诚。可他分明今日已是决定要走，却还是倒转回来，他实在太清楚自己的心中在害怕，程攸和拓跋临安长得太像，如果他一旦回到四方北国，尚楠凉派人前来，在无法分清程攸与拓跋临安的情况下，极其可能两个人都会被带回将军府，而这期间程攸又会吃多少苦，可能遇到多少伤害？

　　他始终，放不下。

　　程攸已经从他心中的一个结演变成了他二十几载生命中的一个劫，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不断的抨击着颜轹一生许许多多原本固守的东西，自信力也好，忠诚度也好，颜轹甚至渐渐觉得，他已经为了程攸失去自我，万劫不复。

　　“大侠，临安小白人很好。更何况现在的临安小白你也看到了，就凭她的武功水准，我完全不相信就这种人可以杀得了尚老将军，我真的觉得也许是尚将军有什么弄错了，或许根本这一切都不关临安小白的事，他根本就在追寻一个错误目的的方向上！”

　　程攸知道终究有一天需要把这一切和颜轹谈清楚，说出来，加上连日来两人之间的无数误会摩擦，程攸就更加清楚，颜轹迟早会对自己类似的话，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警告质问的语气，难道因为自己和临安小白是朋友，颜轹就可以连自己都牺牲，去成就他的忠诚吗？难道——难道颜轹和自己，就不是朋友了么？

　　“就因为现在的你和她走得近，所以你已经偏向她，如果你再不来离她远一点，你的偏袒最后只会害了你自己。”

　　颜轹面上没有表情，没有程攸熟悉的笑，没有调侃，他的语调也是那样淡漠，分明是带着关怀的话，此时听来却如此刺耳，更像是威胁。

　　“大侠。”她也正色，与他对视，没有怯懦更没有退却，“这是程攸的原则，就算不轻易交心，但是对于交心的朋友，我就会给予绝对的信任，我相信她没有做过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情，就好像我相信你虽然最初曾想伤我，可是现在你留在我身边，就不会害我。”

　　“呵。”他笑了笑，那笑声里却尽是冷意，“程攸，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他终于不再倚靠在门边，而是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逼近程攸。

　　他的眸子里带着怒意却又有深绝的冷然，程攸顿时觉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着他一步一步逼近自己而越发强大起来，她不自觉地向后退去，只有那双眸子还倔强地与颜轹对视。

　　“程攸，你真的觉得颜轹够傻，好利用是吗？”她以为他会像最初相遇时那样，带着令人恐惧的杀意和轻佻与她显得亲昵而危险，可是他最终却仍是在与她保持着一步开外的距离，停了下来，还是那样直直的看着她，狭长似狐的眸子里无数感情交织融合在流淌，程攸看不明白，却无意间心底漫起钝痛。

　　她开不了口，她想否认，想对颜轹说自己从没有利用过他，可是她心底偏偏又有一个声音在反问自己，她说程攸你真的没有利用他吗？程攸，你最初难道不是抱着颜轹这样的高手可以保护自己更加可以保护沈栎阳才对他留在自己身边没有任何异议吗？你最初根本不相信他，你只是一味抱着“颜轹是尚楠凉派来的，没有尚楠凉的命令颜轹不能杀自己，更加不可能让别人杀了自己”这样的心态吗？

　　程攸，你太爱耍小聪明，现在，难道你还想要否认自己曾经确实只是在利用他？

　　“我承认，我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

　　“不必可是。”在她这句话最开头的三个字一出口，颜轹眼中的所有情绪突然都归于平静，当即便打断了她的话，“程攸，颜轹承认自己是败给你了，可你也记住，只此一次，再也不会了。还有……”

　　程攸依然想要解释，可是偏偏这一刻她耳中突然响起一阵鸣响，那鸣响声似是有什么直接将这声音直接传进了她的脑海，自然而然盖过了她所有对于外界的感知。她听不见颜轹之后说了什么，只能痛苦地捂着耳朵蹲下身去，鸣响依然在持续，可是颜轹再没有像从前一般向她伸出手，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然后笑笑，转身便向着离开的方向走去。

　　她在他转身的瞬间便伸出手，试图拉住他被风扬起的衣袂。可是那衣袂似乎也有了生命，兀自从她指尖错开，耳内的鸣响声顿时更重，她痛苦地呜咽出声，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渐行渐远的颜轹终于停下步伐，回过头来，再次望了她一眼，那一眼，她一辈子都未曾忘记过。

　　那一眼里，除了令她心底狠狠痛楚一番的冷漠和不屑以外，还有无比深刻的哀伤。

　　只留下这一眼，和那一句程攸来不及听清的话。

　　那人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远得她视线变得模糊，远得她脑海里的鸣响渐渐淡去，当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之前，她只是觉得，有液体划过自己的脸颊，落在地上。

　　跌落之后，却也什么都没有了。

　　黑暗太深沉，程攸只觉得自己沉溺在这黑暗里找不到出口，身边却蓦然间响起了许许多多的声音，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有男有女，她在最初的惊讶之后静下心来，终于渐渐分辨出那些声音来。

　　“死猫！”是临安小白，这个混蛋，早就告诉过她别这样叫自己。

　　“猫儿。”是沈栎阳，公子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让人忍不住心底也变得柔软起来。

　　“程姑娘。”是七妖大人，自己与他可以说是没有太大的交集，可是真的是长得非常漂亮的人，而且，很有钱。

　　“程攸！”是玲儿依然带着稚气的声音，突地一下刺得程攸心底一痛，玲儿，为什么最后的我们，会变成这样？

　　“娃娃，快过来。”是云隐寺的住持爷爷，他从来不叫自己的名字，一直叫自己娃娃，对自己宠爱有加，最终却因为自己赔上了性命。

　　还有好多人，好多好多云隐寺里的师兄，他们的声音依次出现在她身边，就好像他们此刻都站在她身边，依旧如同多年前一般他们仍然与她生活在一起，再加上玲儿，公子，临安小白和七妖大人，一切显得那么圆满，她几乎以为自己拥有了幸福，直到一个声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来。

　　“攸攸。”

　　那个声音听起来离她太远了，远到她听不出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远到她迷茫，但不待她收回心绪，那声音却在转瞬间换了语气，带着疏离和绝然，

　　“程攸。”

　　程攸说不出话，她只听到那个声音用这样的语气一声声唤她，犹如凌迟般一声声击打在她心上。

　　颜轹，你的忠诚，我的原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背道而驰？

　　你的自负和我的倔强，是不是才造就了如今这般的死局？

　　程攸不知道，她与颜轹其实只是两个不懂得服输的孩子，倔强对上了倔强，就好似一盘势均力敌的棋手经历鏖战后促成的平局，换一种说法，我们称其为——死局。

　　最后，是很久以前听过的，天灵灵的声音，她在说，

　　“啊拉，对了！因为被我拿走了这个，以后也许会让你的听力有所下降哦，说不定会错过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哈哈，谁知道呢？”

　　很重要的东西，可是错过了又能怎么样？当初同意交换的是自己，现在，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后悔。

　　你的忠诚和我的原则，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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