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轹很安静，一直保持着适当距离跟在程攸和沈栎阳身后，他其实只是有些好奇，他突然就想要知道，在还没有他的时候的沈栎阳和程攸，与在他来过之后又离去的程攸和沈栎阳，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或者说得更加坦白一些，他只是突然想要知道，在遇见他之后的程攸，有没有因为他的原因，有过一点点的改变。

　　这举动看起来多像是懵懂的少年通过一些无法让对方感知自己心意的方式试探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有时候让人看来甚至显得有些幼稚，颜轹要承认自己曾经嘲笑过那些戏台上的哀婉缠绵，可是事到如今，他才顿悟，那些东西本就是从无数人身上的经历融合而来，有时也许显得可笑，也许显得荒谬，可是，真的真的，会有想要为一个人，这样去做的时候。

　　程攸确实是被关在屋子里太久了，不论是因为躲避慕伶一行人的追踪还是因为几日里发生了太多令她一时间无法理清的事情，她都实在太需要扔掉一切休息一下了，而沈栎阳的邀请是个契机，却也仅仅只是个契机。

　　“猫儿。”沈栎阳在身后唤她，声音温柔，语调宠溺，“好久没看你这么精神了。”

　　程攸笑着转过身来，长长了好些的发被她简单的束在脑后，马尾随着她蹦蹦跳跳的动作也不停颠簸，就着她的背影看起来竟是说不出的元气十足。

　　“因为真的被锁在屋子里好久了啊！”她笑得无邪，只是单纯的开心的神色，“公子你真的好厉害啊，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最近我都快憋死了！”

　　她又转过脸来，面上仍是笑着，眼底却沉下一抹失落，也许是太过习惯了三人行，这样走在街上，竟生生觉得缺了什么，这时候想起来，却又不得不说，自己显得可笑了些。

　　程攸，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猫儿，那边儿有卖糖葫芦！”

　　沈栎阳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欣喜，因为糖葫芦是程攸最喜欢吃的东西，所以看到街上有得卖，他自然而然打心底开心，这个小小的细节，却在无意间又让程攸心底一沉。

　　是啊，这样一个人，他全心全意喜欢着你，他为能让你开心的存在而感到欣喜，他向你微笑的时候永远温柔，最重要的是，你早早便亏欠了他不止一星半点儿，你又还有什么资格不满足？

　　“公子。”她拉住正欲加快步伐去为她买糖葫芦的沈栎阳，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正色看着他，她实在是太久太久不敢真正面对他了，以至于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躲避的是沈栎阳这个人，还是自己内心的愧疚感，“难道，难道你一点儿也没有恨过我？我之前……曾经很多事情，很对不起你，做得很过分。”

　　她垂下头，目光不安定地四处游移，只是避开他又落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攥着他衣袖的手却又放不开，也许没有任何人能明白她现在的感受，她强迫自己去面对的事，如果沈栎阳说他恨过，她会愧疚，会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弥补他，而如果沈栎阳只是笑笑说没恨过，她一样只能更加愧疚，想方设法弥补于他，可是偏偏沈栎阳笑着揉揉她的发，道，

　　“我也曾经想过要恨你，可是恨不起来。”

　　沈栎阳似乎总是能让程攸对自己的分析能力和直觉大大失望，他的回答表面上看来是毫无偏差的回答了程攸的问题，细想之下，却又让人感叹，这个答案何等宠爱，却又何等无奈。

　　不是不恨你，而是无法恨你。

　　“猫儿。”他还是那样温柔看着她，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这些日子一直把你憋在七妖府邸里就快给你憋坏了，可是没事儿别总去想这些自寻烦恼的事儿，如果我要恨你，早早的便开始了，何必还要等到如今？有些感情，真的并不是人自身可以控制的，不过还好，我对此，丝毫未悔。”

　　丝毫未悔。

　　程攸抬起头望他，那双深栗色的眸子里除了宠溺和疼爱以外竟然再没有第三种感情，她蓦然想起另一双眼，瞳色深邃，那褐色的浓重深厚几乎接近墨色，那双眸子看着她的时候，里面总是包含了太多的情绪，疼爱、宠溺、以及许多许多的，她甚至无法读懂的情绪。

　　可他也不再愿意说。

　　自己失去了读心的能力后，和他共处时，便时不时会觉得累。

　　猜心太累，猜一颗离自己越来越遥远的心，更累。

　　程攸不是神，她原本的异能带给她太多的依赖，她已经懒散得不像样子，她早已不愿去猜测别人的想法，她早已倦了，所以她宁愿沉默，她以为他会如从前一般叹口气，宠溺地骂骂她，然后耐心地跟她解释，可是她错了。

　　这时候的程攸不懂得，她会累，他也会累。

　　他退让的太多了，而她，挥霍的太多了。

　　太多的时候我们看不到彼此都有错，太多的时候我们等着对方先开口，太多的时候，我们太过身在福中不知福，太多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正在这太多的时候里。

　　于是程攸抬起头，笑着拥住沈栎阳，她如同猫儿一般撒娇似的在他胸口蹭了蹭，侧着脸兀自笑得温暖。

　　沈栎阳一惊后，神色却变得更加温润幸福，轻轻回抱住她，两人就那样默然相拥，在喧闹的街口，幸福得羡煞旁人。

　　颜轹依然双手环胸，“掩锋”静静斜倚在他怀里，那双人影被阳光拖得有些长，让他莫名觉得自己靠得太近，被这样的幸福毫无意外地，在心底拖曳出一条深而长的伤口。

　　有些疼。只是有些疼。

　　他低眸转身，勾起唇角笑起来，多年前那个老人将这柄“掩锋”交给他的时候就曾问过他，

　　“徒儿，你可知为师为何将这柄剑命名为‘掩锋’后才交付于你？”

　　那时的他尚且懵懂，摇摇头道“徒儿不知”，那老者只定定望着他许久后，方道，

　　“徒儿，你的优势在速度和直白，可是你不知道，很多时候，将什么都摆出来，反而会让你失尽了优势，总有一天，遇上一些事，你会输给那些善于隐忍一时，厚积薄发的人。”

　　这时候才想起来师父的这些话，是不是太晚了？

　　师父，徒儿错了吗？师父，徒儿不懂，一切心意放在心底，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的人，难道不是怯懦吗？师父，徒儿不甘，做了这样多，付出这样多，为何竟换不回她一个拥抱。

　　秋末的阳光依然刺眼，以至于让颜轹的眼前微微有些模糊，他深深呼吸，转过身，再不看那一对阳光下相拥的幸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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