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左慕特别篇.回忆终局
慕伶愣住,一转身,双手比大脑更快地一把抓住了左湡的衣袖。
左湡因为她的拉拽忽而看起来有些脚下不稳,慕伶也是一惊,却还是迟疑着拉住他的袖子,不敢放开手。
左湡微微闭了闭眼,而后再度睁开双眼看向她的时候,那眸色顿时更加冷淡凛冽,几乎吓得她松开手后退,可是她只是狠狠战栗了一下,双手依然紧紧抓着左湡的衣袖。
“放开。”
他的声音较之从前那个跟慕伶的关系除了师徒以外就是畏惧与被畏惧的时候更加冰冷疏离,可是现在这个咬着牙忍着泪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慕伶,似乎和从前那个对他无比害怕,甚至会因为害怕自己没有按时去晨练让左湡生气的慕伶,已经大大不一样了。
比害怕更让她坚定的是这段日子以来左湡的关心和放任,以及宠溺,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这都是假的,都是可以轻易被推翻的,她以为无论如何左湡都会原谅她,她以为,她以为至少,左湡会愿意听完她的解释。
至少。
“师父、师父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很难过,我、我……”
“放手。”
他的目光只是那样冷冽地落在她抓着他衣袖的手上,那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却没有碰到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的关系,那双手的指节都微微有些泛白,甚至也许是因为害怕,她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可是她不放手,死死地就那么抓着,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师父,至少,至少听听我的解释好吗?其他的,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你至少听听我的解释好不好?”
那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哭腔和哀求的意味,她依然强忍着泪水一点都没有流下来,那双大眼睛哀求地望着左湡的脸,直直望着他只看着她那双手的双眼,她甚至不愿意提醒自己,这时候的左湡,即便眼中不过是她那双紧紧拉扯住他衣袖的手,也是微微蹙着眉,看起来显得不耐而有些厌恶。
“放手。”
左湡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于慕伶的所有耐性,他完全没有流露出丝毫愿意停驻脚步来听慕伶解释的意思来,他只是不停地在重复这两个单调的音节,语气中的焦躁越来越盛,似乎也是越来越想要直接抬手甩开慕伶,只是碍于面子而无法动手而已。慕伶看着这样的左湡,忽而希望自己不过是还在先前那样不够深沉的睡眠里,至少可以说可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只要睁开眼,左湡即便依然没有表情,至少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绝情而疏离的话,于是慕伶一次次紧闭上自己的双眼然后再度睁开,可是她却忘了,即便闭上双眼的时候,她依然紧紧抓着左湡的衣袖,不愿放手,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并没有在噩梦里,而是实实在在面对着这样的左湡的证据。
“师父……”
在几次的睁眼闭眼之后,她终于放弃了这个自欺欺人的举动,声音变得像是被遗弃的小兽发出的悲鸣一般,左湡看了看她那双噙满泪水的大眼睛,终于一扬手,甩开了原本就依然显得清瘦的慕伶。
“说过了,自今日起,莫要再唤我作师父,你这样的徒儿,左湡教不起。”
他只是这样说着,便又是一个转身背对着她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慕伶的泪水终于再也止不住地流淌了满面,她跌坐在地的同时似乎是被扭伤了脚,右脚脚腕传来的痛楚和现在冷漠的左湡一同在刺激着她的大脑,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到底是身体的哪个部位在隐隐作痛,她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假如这一刻她就这样让左湡走进房门,将她彻底隔绝在房门外的话,他们之间,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任何话,挽回任何事。
可是她能说什么?她错了,这一次她是真的为了自己的洒脱磊落付出了代价,可是她真的知道错了,她能够忍受所有的流言蜚语,她可以不向任何人解释,可是那都是因为她坚信至少左湡会相信她,她坚信她的师父会一直包容她,可是现在的她,像是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同时现实还在恶狠狠地告诉她,别太异想天开,别太傻太天真。
可是不甘心,更不愿意相信。
“师父!!!——”
她站不起身来,只能那样坐在地上,在他关门之前再度开口大声喊道,可是当冷漠的左湡微微侧过头,神色依然是不耐而厌烦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说出了自己也未曾想过的话。
“师父,你明明答应过我,你说不会丢下我的!你不可以食言!你答应过我的!!!——”
左湡的动作停滞了下来,他还没有来得及踏进房里,他只是在听了她的话的瞬间停了下来,可是这一瞬间,让她几乎以为一切都有了转机,让她误以为左湡会转过身来无奈地幽幽一声叹息,然后拉起她,说她为什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可是,这一切也都不过是她的以为而已。
左湡真的转过身来,真的向她走来,可是他没有如她所想一般弯下腰来扶起她,而是就那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冰冷中无比明显的透出了厌恶,声音里也带着浓重的嫌恶情绪,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带着你,又何谈丢下。”
所以,最开始的承诺算什么?所以,那天夜里的一壶酒,到底是让他喝醉了胡言乱语,还是让她喝醉了,相信了他的随口一说。
左湡只丢下了这一句话,而后一个潇洒转身,自顾自就那样径直回房去了。
慕伶抬不起手再度拉住他的衣袖了,慕伶甚至再也无法开口说一句话,她只能就那样呆坐在地上,似乎一瞬间脚腕的疼痛都已经不复存在,她只能呆愣愣地看着左湡毫无留恋之意地走进房内,关上房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沓。
就好像是,终于把她扔掉了一样。
她一瞬间狠狠揪住自己的衣角,咬着唇却完全无法抑制那如同兽类一般的悲鸣从她的咽喉中溢出来,最终她只有将自己的脸埋在双掌中,抑制不住地,沉闷地嚎啕大哭起来。
师父,你骗我,你骗我。
那一个回眸在月光下显得太过美好,那样的眼神也太过宠溺真实,那时候左湡的一声“嗯”里,慕伶也许自以为是地加入了太多的感情,太多的坚定,太多的,她自以为他们之间存在的东西。
可是,左湡依然是在那个时候答应了她的不是吗?
师父,为什么?如果你不愿意,如果你不想答应的,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狠狠骂醒我,告诉我不要异想天开,告诉我其实从始至终你一直对于我的情感,只有厌恶而已。为什么要让我以为,我也可能会有机会像你一样强大,能够成为让你骄傲的存在,让我以为,以为也许有一天,你我之间,会有什么开始不一样。
或者说,你根本已经,懒得在我这样的家伙身上浪费时间?所以,连骂,都已经不想为我浪费时间精力了。
曾经是孤儿的经历让慕伶实在太过熟悉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无助,无奈,无力。可是那时候的自己,还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痛苦,是眼泪止不住。
“师父……左湡!!你骗我!!你骗我!!!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她的哭号丝毫没有任何形象可言,衣角也已经被她揪皱了,可是她看不到房内的左湡,左湡已经将外衣褪去,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落进来,勾勒着他身上一道一道的,鲜红的鞭痕。
甚至,依然有细小的血珠,从伤口上滚落下来。
那个人为了一切受刑者准备的礼物,每一条实施刑罚时候用的鞭子,上面都布满了鳞片状的细小刀片,每一鞭抽下去,不需要太过用力,都必然是一道血痕。那种疼痛,也像是蚀骨之蚁,啃噬着你的皮肉,却是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狠。之后渐渐传来的,不能阻绝的,不停弥漫的痛楚,才是真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加上那个人最初给左湡变相下达的命令,他就这样仍由衣物不停摩擦着周身的伤口,一个人,一路走了回来。
他没有想过慕伶会在这里等着他。
他以为今天回来之后自己可以好好想想到底要怎么样说出口那样的话,才不会让慕伶觉得自己是被抛弃,才能够让慕伶乖乖地去接受接下来那个人的其他的安排,可是,什么都来不及计划,更加来不及彩排了。
周身的痛苦只是他只能尽快地让眼前的慕伶离去,可是同时他也无比清楚,在这个夜晚,不论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情,都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挽回或者辩解。
可是最终,那个跌坐在地的身影,那样的质问,哭泣,一遍一遍地挑战者他的理智,可是他更加无法知道的是身边的暗处,是否还会有人在监视着他,一旦他对慕伶表示出任何一点的亲昵,是不是就会同时将两个人一起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真的不害怕,他不怕自己做再多,可是,他不想慕伶受到任何伤害。
没有时间,留给他再多去考虑。
慕伶在房外沉闷而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他不明白为什么隔着房门着哭泣声依然显得这样清楚,就好像慕伶并不是在门外哭泣着,而是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里,垂着头,将脸埋在双掌之中,哭得隐忍而撕心裂肺。
因为她的哭泣,他的整个心脏,也似乎是呼应一般地开始疼痛起来。
带着如同被咸涩的泪水染透了一般的酸楚疼痛,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这样的痛楚感,甚至胜过了身上三十条鞭痕带来的痛觉。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他在心底这样一遍一遍重复着,他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痛楚和无能为力,他不能推开门将只有一门之隔以外的慕伶揽进自己的怀里安慰她,告诉她其实他比她还要更加痛苦,更加不可能用哀求一般的语气,告诉她不要再哭了。
他知道现在的慕伶该是有多疼,那一瞬间跌倒的时候,似乎是崴了脚。慕伶,一直以来都是个很怕疼的孩子,他那么清楚这一点。
一定,很疼吧,所以,才会哭得这么伤心。
他也疼。不论身心。
左湡听着慕伶丝毫没有要淡下去的低低的哭泣声,终于如同脱力一般背靠着那扇门坐了下来,身上的伤口是在走出刑堂之前,陆仁伽偷偷为他上了药,可是此刻伤口传来的痛楚,依然无比清晰。
他微微仰起头,让自己的后脑碰到冰冷的门板,依然一遍一遍在心底重复着,
不要哭了。
门外的慕伶面对着那扇依然紧闭的房门,她抬起手轻轻抚过冰冷的门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举动是因为什么,只是她轻轻将手停留在了那扇门上,就那样安静的,依然流淌着眼泪,却不愿意将手从那扇门上挪开。
她低着头,低低地哭泣着,脚腕处传来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她低低地想要开口,最后却还是咬住了自己的唇。
师父,好疼,真的好疼。
你一直知道我最怕疼了不是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不再对我说任何话,即便就像从前那样说我蹦来蹦去太浮躁才会这样,甚至说我活该也好,我真的不介意,可是师父,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是不是以后,也不会理我了?
师父,我这一次真的不是故意的,为什么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意留给我,真的就连一次犯错的机会都没有吗?真的只要一次,你就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么。
师父,我真的错了,给我个机会弥补好不好,只要一次,一次就好。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师父,我真的好疼。
直到天边微微泛起了白,双眼红肿,早已再流不出泪,她才终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左湡的房门前。
直到她走远了,那扇紧闭了一夜的门才缓缓打开,门后的左湡身上的一条条血红色鞭痕触目惊心,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当陆仁伽敲开慕伶房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怀中抱着棉被,倚着床沿,双眼红肿得不像样子的慕伶,他不太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那个人说要见慕伶,这个丝毫容不得拖延。
所以最终,慕伶就这样迷迷糊糊,来到了那个人面前。
“慕伶?看起来,你的气色不太好啊。”
那人饶有趣味地一边品茶一边看着面前的慕伶,慕伶甩甩脑袋强打起精神来,单膝跪地,
“主上,慕伶甘愿受罚。”
似乎是已经猜到了慕伶会这样做,那个人也并不叫她起来,只是依然轻叩着茶杯,语气轻描淡写的道,
“慕伶啊,你也知道自己这一次犯的错误,不小吧。”
“是,慕伶甘愿受罚。”
那个人笑得别有意味地在此刻低头看了一眼神色木然的慕伶,他突然发现现在这个浑身毫无生气的慕伶让他想起了从前无比乖巧听话的杀人工具左湡,他不得不说,他到现在为止,对于左湡最满意的一点,依然是他的忠诚。
不论交给他什么事情,为了忠诚,他一定都能办到呢。
“慕伶,你年纪还小嘛,这一次我可以不怪你,不过,我想你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这一次,换个人教你可好?”
她听见那个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望着那人一双含笑的眸子,其实很久以前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人长了一双非常好看的桃花眼,老人常说这样的人多情薄意,女孩子家,绝对不能嫁这样的人。
脑海中忽而映出左湡那双带着眼白处带着淡淡蓝色的眼睛,黑色的瞳仁,褐色的瞳孔,永远冷冽而疏离。
为什么老人们没有人说过,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该是多绝情无意。
“若是听懂了,便下去吧。”
那个人见慕伶不回答他,便又自顾自这样说了。慕伶只好连连应道,起身准备退出去,却听那人在她身后,语气淡然地说道,
“现在这样,你还要多谢左湡呢。”
多谢……左湡?
慕伶身形一滞,却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回神便知道自己不该在这地方多留,却也做不出回过头去对这句话回应的事情来,于是她只好装作没有听见那个人的这声轻言,自顾自离去了。
她一路垂着头向自己的房间去,不留神撞在了谁身上,低声道了一句抱歉,她还想继续往自己房间去,耳边却响起极为熟悉的声音,
“慕伶?这么着急往哪儿去?”
她抬起头来才看见面前的陆仁伽,身上依然背着药箱,似乎是刚从哪个病人那里看完诊出来。
“没有,我刚从主上那儿出来。”
陆仁伽闻言点点头,说是要为慕伶重新找一位师父再度训练的事情他其实比慕伶本人还要更早听说,其实也许这件事情也就只有慕伶一个人不知道了,整个府中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折了三十四个精英杀手的慕伶非但没有被主上直接处以极刑,甚至于还给她重新安排了师父,希望她依然能够让他安心重用。
可是也许只有那个人和左湡、行刑的两个人以及这个刚从左湡房里出来的陆仁伽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对于慕伶的宽容,而是那个人对于左湡那个奇才的包容。
可惜这时候的陆仁伽不知道慕伶的想法,更加不知道之后的慕伶和左湡会变成那样的恶劣关系。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便笑说慕伶若是忙的话去忙就好。
慕伶毫无留意地走了。
第二天,慕伶就被重新安排的师父带走了。
那人据说是那个人请来的世外高人,这无疑是对慕伶的另一种宠信,许多人羡慕着,许多人嫉妒着,更多的人将慕伶变成了除了左湡这个“悬刃”的奇才以外的最为传奇的人物,可是在慕伶走后的左湡的房内,陆仁伽在为左湡换药时无意提起了慕伶,左湡却只是淡淡道,
“她没事便好。”
陆仁伽也许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自小便清高孤傲的左湡,在那一刻露出的那样柔软的表情,他看起来是真的庆幸极了,那张笑颜与他一身刚刚结痂的伤口放在一处不知为何竟然让陆仁伽在一瞬间觉得心酸地想要掉眼泪。
左湡在慕伶不在“悬刃”的那段时间里修养地很好,对外所有人都宣称左湡是在出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所以也没有几个人会来打搅他的修养,他痊愈的时候慕伶依然没有回来,而后他便又开始接收来自那个人的命令,亡命一般四处奔波,四处杀戮,冰冷无情一如从前。
没有人会认为,这个左湡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最初的他就是这样。
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冬天,一身灰银色长衣的左湡正巧出完任务,满身血腥气息地从外面回到“悬刃”,门前那驾垂着橙色纱幔的马车里走下来的,十八岁的慕伶身着鹅黄夹袄,已然亭亭玉立,带着笑意和一道从那以后“悬刃”将有左湡与慕伶两人共同主管的调令回来了。
多少年后也还是有人会在不经意间谈起慕伶与左湡的这次重逢,他们说,
“当时的左大人和慕大人,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王以不同的方式君临天下,慕大人身侧的一切显得都是这样亲切而暖意融融,虽然依然带着上位者的气质却在气势上输了左大人一截,那边的左大人身边似乎都弥漫着寒意,周身满是王者的霸道之气,却显得不如慕大人能够亲近民众,所以主上不愧为主上啊,只有左大人和慕大人一同掌管‘悬刃’,才真的能让人人都心悦诚服。”
无数人传诵着这两个“悬刃”主人的同异和互补,无数人感叹着那个人的英明神武,可是只有慕伶和左湡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太多东西已经变了质,所以从那以后,左湡更加频繁地在外奔忙,慕伶则是安安稳稳处理着“悬刃”的大部分内务。
直到,这个关于拓跋永安的任务出现。
不过,这些,终归都是与回忆再无瓜葛的后话了。
记忆中那一对曾经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性格背道而驰却无比契合融洽的师徒,也就那样,永远留在无数人的脑海中了。
也许脑海中的,也不过是极浅的几道印记罢了。
不过,谁还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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