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的时候，颜轹和尚楠凉两个人在那株梅花树边，安静地对饮已是多时。

　　那个一向与四方北国之间来并不太祥和的凌阳国，居然派人送来了请帖，并不是邀战，而是真真切切地，向四方北国发出邀请，表示凌阳国的新一任的女帝，要登基了。而四方北国的帝王在接到请柬之后，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将这个赴宴的任务，交给了尚楠凉尚将军。

　　作为尚将军身边的影卫，颜轹必定也是要去的。

　　这个女帝很是神秘，据悉除了监国李恪以外并没有人见过她，可是李恪却对外称，一旦这个人当真从暗处走出来，站在民众眼前的时候，凌阳国不会有人不服她，所以即便现在凌阳国上下对于这个即将登基却始终没有露面，吊足了人们胃口的女帝之位继承人依然是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显得鲜明。

　　在一个版本中，她的形象也是莫名地高傲伟大。

　　传说中，这个女帝有着所有女帝共有的倾世面容，特别是她那一双灵动慧黠的杏眸，那是最最引人侧目的地方，她的眸子里永远笑意盈盈，令人柔软，另外，这个女帝褪去了传统帝王家的骄纵任性，她有着许许多多从前的女帝没有经历过的过往，她也许比任何一任前女帝都要更明白懂得民间疾苦，她有着一副菩萨心肠，尚未登基便通过李恪李大人向贫困地区下达了轻徭薄赋的命令。

　　可是另外的版本中，这个女帝却又变得心狠手辣，沉溺美色，似乎完全无法胜任一国之君的职务。

　　传说中，这个女帝长相妖媚，双眼足有勾魂夺魄的能力，凡是她眼中留住的身影，最终一定都会被她强行留在自己身边，不论男女，并且她喜爱美色，不论男色或是女色，只要能够入得了她的眼的，那就是能得到她宠幸的。但是永远不要以为有一张脸就能永远受到她的喜爱，她的热情如同烟花，来得快去得更快，玩腻了的男宠妃子，甚至懒得下条诏令打入后宫，只是就此冷淡，再不过问。除了一人——

　　这个人是在女帝尚未回宫的时候便跟在女帝身边的一位公子，没错，并不是男宠，女帝明确表示过，这个男子只能被称为公子，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身白衣恍若仙人，据说只有在这位公子身边的时候，女帝才会显露出如同小女人一般的娇憨姿态来，所有人都相信着，女帝是爱惨了这位公子的。

　　可惜，不论如何传说，这些版本终究也只能是传说。

　　而现在的颜轹和尚楠凉，就是即将要去见证这个传说的人。

　　其实这个女帝到底是怎样的人，对于他们俩来说完全不重要，在他们的眼里，这无非就是一次别人上赶着让人去蹭饭吃的行为，其实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他们两个相信都不愿意选择去参加这个劳什子的登基大典，而更愿意在这个看起来跟闹鬼似的小庭院里，把酒言欢。

　　“拓跋临安睡了？”

　　“嗯。”尚楠凉又仰头喝了一口酒，显得有些惆怅，“其实我很不明白，难道我不好用吗？还是她觉得我不行？为什么每一次和我做都好像是要她的命一样。而且每一次我完事儿的时候，她除了立马睡着就是早在中间就晕过去了。”

　　颜轹一听他这话，顿时一脸嫌弃地看看他，又无奈地摇摇头道，

　　“也许真的很好用是说不定了，不过，你除了自己舒服以外，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啥？”

　　“我是说！”颜轹看着眼前这个一面对这种事情就非常孩子气的尚楠凉简直是无可奈何，他一边略有不爽地抬手用酒壶敲了敲尚楠凉的头，一边叹气道，“你每一次难道不是都是直接扑上去，几乎没什么前戏，她除了‘滚滚滚’或者‘你饶了我吧’之外什么的，有说过什么能够表达她自己很兴奋很快乐的话么？”

　　“不是啊，她每一次不也都喊得很痛快么。”

　　“你是笨蛋么！”颜轹终于无奈地狠狠给了尚楠凉一个爆栗，“她每一次跟你做都好像是完成任务一样，你觉得她能不想死么？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温柔一点，让她能够觉得开心，意犹未尽，自己也止不住幻想下一次吗？”

　　尚楠凉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尚楠凉毕竟是个将军，从小学会的就是勇猛上阵，奋勇杀敌，不到对方丢盔弃甲俯首称臣誓不罢休，哪里还会去考虑在床上作为承受方的感受。

　　不过这对于拓跋临安来说，这就真的成了一种煎熬了。

　　颜轹看着这样的尚楠凉，除了摇头以外终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在这种事情上，尚楠凉简直是一根筋到了极点，别说是颜轹了，恐怕就算是他那个爹活过来跟他说“孩儿你要在这件事情上学会温柔，学会缠绵”，尚楠凉也能够一脸无辜地反问道，“什么是温柔，什么是缠绵”这样的话。

　　“不过，难道你对那个凌阳国的新任女帝不好奇？”

　　尚楠凉见这个话题已经让颜轹完全无话可说，顿时又表现出了他聪明的一面，立马转变了话题，将话题拖到了那个即将新登基的凌阳国女帝身上。

　　谁知颜轹只是无谓地摇摇头，那双半阖着的眸子里流露出不耐的神色，似乎对于这次前去赴宴，颜轹也始终是不乐意大于好奇心的样子。

　　“据说这个女帝也是个美女啊。你现在这个提不起兴趣的样子，跟从前的颜轹，真是不太一样啊。”

　　这句话算是捅上了颜轹的软肋，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再去在意过任何一个女人的长相了，这样的自己确实和从前那个游戏花丛，最喜欢看着那些美好容颜在自己身下辗转承欢的时候露出的失神表情的自己出入太大了，可是在遇见程攸之后，他根本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这个习惯，其实就程攸和拓跋临安非常相像的长相来说，真的只能勉强算是中上乘的水平而已，这样的长相在拓跋临安身上可以说是显得很契合大小姐该有的气质，加上那股气质之后总能让人觉得看见她就眼前一亮，可是程攸实在是混迹于市井太久了，她身上的所有气息都太过平易近人，以致于到了让人下意识就将她的长相也归类到了推进人堆看不见的类别里，怎么都没办法把她放进美人这个分类里边儿。

　　可是偏偏颜轹是栽在了程攸的手里。

　　“容貌美丑，不过韶华转瞬而已。时过境迁，终究要人老珠黄。待到那时，又以何自恃。”

　　沉吟许久后的颜轹，却终究只是这样回答着。

　　听见他这番话的尚楠凉似乎有些诧异，可是再看见面前的颜轹仰头不断喝着闷酒的样子，他似乎又懂了些什么，只是幽幽叹了一声，终于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喝起酒来。

　　命运永远喜欢戏弄人间，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永远令人流连忘返，命运也不例外，它不断给相爱或是相怨，甚至于相互憎恶的人们制造着各种各样的巧合，享受着这些狗血的剧本给自己带来的快乐和消遣掉无聊时光的快乐，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被困在命运里的人们啊，他们的痛苦和纠葛。

　　相遇的故人也许是命运为了你之后的痛苦给你埋下的伏笔，就如同这一刻的颜轹看见那个已经好久不见的上官弦雅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尚楠凉一个同行的提议，就已然改变了自己之后的命运。

　　和上官弦雅的相遇是在官道上，这个聪明的大小姐似乎已经放弃了继续寻找那所谓的才貌双全的情郎的冲劲儿，其实说来正常，时间永远是令人觉得宝贵而不够用的东西，更加不要说是一个女人的青春时光，上官弦雅之前的任性已经让她失去了太多的时间，她走过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人，可是最终，想要她的她不要，她想要的不要她。

　　“不过。”她在好不容易认出了颜轹之后，是这样笑着对颜轹解释道的，“我一点也不后悔。在我最后决定回凌阳国之前，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我把每一个曾经在我面前停留的人，或者那些我愿意为了他们停留的人的脸在脑海中一一过了一遍，我突然明白，他们其实对于我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回忆，他们每一个人都教给我很多东西，我很感谢他们。是他们让我长大了，让我知道，爱情并不是我的全部。”

　　当这个少女这样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颜轹是有些不由自主地欣赏她的，可是他的内心却又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无奈感，因为在那一刻的他的心中默默想着的却是——

　　如果程攸是个像上官弦雅一样需要成长，在迷茫的路上一步步踏过来的少女的话，是不是他和程攸的结局也就会有不同？也许程攸也就不会有这样一个明确的，一定要寻找到自己身世的目标，她也许就会愿意停下那过分执着和急促的脚步，看一看沿途的风景和那些为她驻足的人。

　　可惜，这个世界的现实也在同时告诉了颜轹，没有也许。

　　他没有想过，他的也许中有些东西原本也就是假命题，如果程攸真的是如同他的也许中一般会为自己的前路迷茫，看不到自己的目标，一路上停停走走流连粉墨人间，那么那样一个程攸，他是否真的能够确定自己，还依然会为她痴迷。

　　不过也是在这一路上，他发现上官弦雅其实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她长相漂亮，实际上却从来没有为此自恃过，她十分清楚年轻时容貌的过分美好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年老时的累赘，她一心想要寻找的良人也不过是一个会因为她的才学赞赏她，而并非是只为了她的美貌而想要将她独占的人。

　　这样的上官弦雅，是确确实实让颜轹觉得很谈得来。

　　不过同行的时间并不算长，因为着急的尚楠凉只巴望着早些结束了这凌阳国的什么劳什子登基大典之后能让自己快些回四方北国，不过颜轹直到和上官弦雅分道的时候，也依然不吝于表达对于上官弦雅的欣赏之情。

　　在他看来，真的仅仅是欣赏而已。

　　在他们到达凌阳国的前一天夜里，那位从未露过面的，即将登基的新一任，凌阳国女帝的寝宫里接待了一位相当金贵的客人，不过除了女帝以外，却并没有知道这位贵客曾经来过女帝的寝宫。

　　那位贵客身着黄色长衫，一双眸子冷冽地看着她，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入这位新一任女帝的寝宫的，甚至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已经站在了女帝的面前。

　　可是女帝只是不慌不忙地关上了自己手中的书，她笑着对来人说好久不见，那一身黄衣的客人见到现如今的女帝，竟然只是蹙着眉低声问，

　　“临安呢？”

　　“临安小白？被尚楠凉带走了。”

　　女帝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无谓，她看着面前的男子摊了摊手，耸了耸肩，而后用手肘撑着案几，双手交叠着将下巴放在上面，声音里竟然透出淡淡的妖娆味道来，

　　“七妖大人，其实如果你早一点明白自己的心意的话，你们之间的快乐回忆会多得多不是吗？所以啊，终归还是怪你胆子太小了，你不敢爱。”

　　七妖微微愣了愣，他忽而便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陌生，这个人微笑的弧度和说话的语调似乎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可是这个人却又明显不可能不是那个人。

　　他始终是妖，如果是另一个人，想要瞒住他，根本是不可能的。

　　“很奇怪吗？觉得我不是我？”

　　面前的人笑着歪了歪头，眉眼因为笑意而弯成了月牙，可是却丝毫无法让人觉得她快乐，她云淡风轻地点破了七妖内心的想法，七妖心下又是一惊，他很清楚地记得，天灵灵从她这里拿走了那种能力，可是面前这个人，却好似又重新找回了那种能力一样，并且这时候的她与从前的她似乎已经是完全不同了，她看起来，令人觉得，可怕。

　　“其实，我一直就是这样啊。”

　　她依然笑着，右手被只露出青葱手指的手套包裹着，她依然用左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右手却轻轻像一侧摊开去。

　　显得那么妩媚而危险。

　　这一刻的七妖才终于明白过来，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她是即将登基的，凌阳国的新一任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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