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永安双剑
夜风透过窗落进屋内的时候,依然没有人知道,曾经有那样一个男子来过。
他走前终于是接过了她递来的那樽酒,两人如同故交一般相对着一饮而尽,七妖一杯饮尽便转身欲走,却在刹那间停下脚步来,回转身时微微一笑,道,
“那么,有缘江湖再见,拓跋永安。”
那人挽袖又斟满一樽酒,笑着向七妖微微一抬,看来是道别的意思。
七妖微垂眼帘,心底笑叹,果真,时过境迁。
止此一生,倒是不知道,是否还会有缘再见了。
七妖走后,拓跋永安依然自顾自自斟自饮,看起来似乎很是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孤独。这样的她看起来带着一种孤高的盛气凌人,却又有一种深刻的孤寂感,弥漫在她周身。
其实她很久没有喝过酒了,在还是程攸的时候,那个夜晚与颜轹一起在月光下的对饮,还有分手之前,和拓跋临安的那一夜宿醉,现在想起来,却是这般令人怀念。
她知道自己已经抛弃了什么。
李恪那天带着满意的笑容说的话她依然记得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远远没有走到自己一直坚定的目标所指的目的地,她现在不过是李恪觉得乖巧而好用的一个傀儡,甚至她清楚地知道,就算登基大典那一天,不知道的人依然不会知道从前的那位拖把大侠还有另一个名叫拓跋永安的女儿,民众依然会将她认作是他们无比拥戴和钦佩的那个将军——拓跋长安。
思绪至此,她回过头看看自己身后的屏风,在那屏风后面是那世间罕见的神兵利器——“流火”。
这柄造型奇特的长枪曾经随着它原本的主人征战沙场数余年,与它的主人一起制造了无数的丰功伟绩,也享受了无数的无上荣光,可是此刻,它静静躺在那扇屏风之后,好似已经完全失去了灵气的普通兵器,程攸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度将它唤醒,再度用它制造新的神话。
或许说得更加直白一些,拓跋永安根本就没有任何自己能够唤醒这柄神兵的信心。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流火”了,这样真正拥有灵气的兵器是会自己选择主人并且忠诚的,也许她的这张脸可以帮助李恪欺骗那些对拓跋长安渴望不可及的民众们,可是不可能帮她欺骗“流火”。
“流火”,是绝对不可能会承认她的。
拓跋永安看着自己手中的金盏玉杯,忽然觉得有些不甘,这就是,那个跟自己同出一胎的人,从小成长起来的地方么,她从小就过着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喝的酒都是上等的佳酿,可是她永远不会知道,和她一同出生却没有机会一起享受荣华的她的胞妹,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不过就是喝着掺了水的老黄酒,甚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是在什么时候渐渐练出来的,她只知道,假如自己是易醉的体质,终有一天会误了自己的大事。所以直到八年前,程攸终于找到了君羡阁的时候,她才开始学会了品酒,开始在意酒水的好坏,这就是,生活在不同层次的人,根本无法相互理解的地方吧。
喝着掺了水的老黄酒,和自己身边的狐朋狗友们侃侃而谈的人,不会知道喝着佳酿却只能一个人对月相邀影成三人的人的孤独寂寞,而习惯了玉盘珍馐的人,也永远都不会明白,那样活在生活的重压之下的底层却还要强颜欢笑的人的痛苦。
更何况,那个人从小便被神兵认作了主人,她是凌阳国不败的神话,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她享受荣光的这些日子里,颠沛流离的拓跋永安,又在经历着什么生活。
一仰头,拓跋永安终于饮尽了最后一壶酒。
她有些微醺地看着自己被黑色手套包裹的掌心,已经,不敢再将手套从自己手上取下来了呢。
手心和手背上其实都是无数狰狞的伤痕,那是被“掩锋”剑气所伤留下的伤口,没有了曾经如同颜轹那般的悉心照料,也没有什么疗效上乘的金疮药,这些伤疤在李恪找来的太医口中已经成了不可能消去的深刻烙印,太医看着她的右手的时候,神色很是惋惜,这样一双漂亮的手,从此永远只能被覆盖在厚重布层的包裹之下。
可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很安静地取过了一边的手套,不由分说便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上,而后又取下,自顾自剪掉了手套的五个手指。
于是手套只包裹着她的手心和手背,看起来反而有一种神秘的妖异美感。
一直注视着她动作的李恪,也在那一刻对她又一次露出了欣赏的神色。
拓跋永安的聪明令他放心,识时务更加令他安稳,他坚信拓跋永安会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工具,不论面对怎样的情况,拓跋永安就算不能完全化解,至少也能够帮他起到拖延的作用。
这实在是令他感到很满意的一个发现。
只是他不能明白的,拓跋永安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将那手套从自己的右手上取下来,那些狰狞而丑陋的伤口远远不只是留在了她的手心手背上,而是如同利刃,早已破开了她的心脏。
拓跋永安伏在案几上坠入深沉的睡眠之中的时候,沈栎阳才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夜凉如水,透窗纱。
他只知道自己惊醒,却在醒来的一瞬间便忘记了到底是在梦中遇见了什么,他有些无奈又有些自嘲地笑笑,用手背擦去了自己额头上那一层细密的汗珠,抬起眼便能看见窗外那一轮明月,他忽而便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的,已经不再是程攸的拓跋永安。
她和李恪两个人谈笑着从内廷走出来,那一瞬间的沈栎阳便忍不住内心的激动甚至想要直接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多年以来受到的严谨教育让他忍住了自己内心的冲动,他静静地等着程攸和李恪两个人缓步走到他身前,李恪看着一桌子完全没有人动过的珍馐佳肴顿时诧异,询问着沈栎阳是否不合胃口。
沈栎阳却是再顾不得礼节,只一把将程攸拥入怀中,眼底尽是对她的疼爱宠溺,很多年后的李恪回想起来的时候,依然会笑着说,那一刻的沈栎阳和程攸,看起来才是真真担得上一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美好。
只是从那之后,程攸这个人,变成了只在沈栎阳面前出现的小女人了。
所有人记得的,都是那个笑起来温柔妩媚却又残忍毒辣的拓跋临安,凌阳国多年之后的历史中对于拓跋临安的记载,也显得太过模棱两可,笼统不清。
这一位女帝,随着时间的前进,却永远让凌阳国的民众们,如同不可解的谜团一般对待。
关于她的未知太多。不过这些依然是后话了。
这一刻的沈栎阳只是忽然想起来换上一身雍容华服后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程攸……不,拓跋临安,是多么的焕然一新,几乎让他认不出这个人来。
那日的拓跋永安,蓝色的外衫罩着她的白色里衣,发在脑后束起,显得利落干练,白蓝相间的腰带勾勒出她姣好的腰线,额间一颗冰蓝色的宝石被做工精巧的银质链子固定住,衬上她那一双大眼睛和眼中透出的点点笑意,一时间竟然让沈栎阳看得失了神。
其实一身装扮并不繁复,相反简洁而又因着冷色系的关系显得出尘,可是偏偏在拓跋永安身上,看着便是一种令她顿时褪掉了多年来的市侩气息和凡尘俗气的感觉,一时间看着便令人不自觉想要远观,而不是上前亵玩,深怕破坏了这一刻的美好意境。
她原本一直冷着脸,是直到看到了沈栎阳之后才露出了笑意来的,于是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似乎也一瞬间看得有些呆了,这个被监国大人吩咐好生照顾的,也许即将接任下一任女帝的拓跋永安,在那个时候尚且没能习惯了自己的这一个新身份,于是她还没有学会对任何人都露出理所当然的笑容,她能够信任的,无非只有沈栎阳而已。
在所有人眼中看来,渐渐习惯了之后便向着所有人露出笑意的拓跋永安,就是这样一个并不难猜,如同许多有能力却在刚刚拿到自己不清楚能否胜任的工作而感觉到胆怯的女子一样的存在,包括李恪的心中,也不过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只是在那时候,而已。
回忆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程攸被人带着去试穿定制的,在登基的时候需要穿上的繁复礼服,等到这一天的太阳落下再升起的时候,凌阳国的民众们就会迎来他们的新一任女帝,那个现在还被笼罩在监国大人李恪的溢美之词之下的神秘人物。
受邀前来的贵客们,依次进入了凌阳国的主城,被安排在了宫中的各个小地方暂住下来。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颜轹和尚楠凉。
一路的风尘仆仆,两个人在到达居室的时候几乎都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尚楠凉不由分说地为自己斟满茶喝起来,颜轹则是安静地在一边的榻上躺下来,闭目养神。
直到两个人都缓过劲儿来了,颜轹才幽幽开口问道,
“对了,我很好奇的一件事情是,你为这一次的女帝登基,带的礼物是什么?出发之前我就没见你出去挑过礼物。”
“呃。”听到这个问题,正在吃点心的尚楠凉似乎神色稍稍一变,顿时显得有些挪揄起来,“也、也没有什么啦,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东西罢了。”
“很普通的东西?”颜轹那双半阖着的眼睛明显不相信地斜睨着尚楠凉,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实在是太了解对方了,一举一动在彼此眼中看来都实在是没有任何能够帮助撒谎的功效,尚楠凉看着这样的颜轹,顿时叹了口气,终于败下阵来。
“好吧。我带着‘永安’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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