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瓷器清脆的响声,引得殿中人皆望了过去。原是苏卿怜和茉菀起了争执,茉菀脸上冷凝,而卿怜则是泫然欲泣。
茉菀嘴唇微动,似有说了什么,卿怜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只见她咬了咬牙,便冲了出来跪在殿中。皇上替臣妾作主!
鼓乐声忽地被打乱,顾衍拧了眉头,微有不悦。宁妃见状,出声斥责,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宴后再说么?扫了皇上的兴致,还不快下去!
卿怜楚楚可怜地跪着,一副欲言又止。皇上,臣妾并不是故意要搅了皇上的兴致,只是此事臣妾非说不可。卿怜抬了头,面色里带了一丝凛然和怨恨,直直地看向茉菀,双手一指,康嫔私通,秽乱后宫,此罪当诛!
殿中一时之间鸦雀无声,静得只一根针掉落亦能听见。
放肆!顾衍听罢,右掌击在身前案上,震得杯盏侧翻,酒水四溢。众人见顾衍发怒,忙起身跪下,我拽紧了广袖,却是掩不住心下的惊愕慌张。偷偷抬眼看去,一殿的嫔妃宫人,只有茉菀还静静坐着,面无表情地冷笑。
苏贵人,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与康嫔如今都是身怀六甲,何必这么捕风捉影地寻些子虚乌有的事,伤了姐妹间的和气。钦妃话语淡淡,却带了一些警告,令人不觉得一怔。
却是华妃冷冷一笑,道,钦妃何必阻着她,就让她说,将那些人证物证全都拿出来,看是真是假。私通可是大罪,定要好好查清楚才行。皇上,臣妾说得对吗?
顾衍铁青着脸,一挥袖,李归田便斥了一殿的宫人出去,并阖上了华英殿的大门。
我见这情景心中便知,顾衍是要彻查的。更何况,当年华妃被污与人私通,冷宫产下死胎,一直是顾衍心中难以消弥的结,所以当相似的事再发生时,他必会深究。想到此,不由地为茉菀担忧,她是否能逃过此劫。
顾衍双手负于身后,眸光凌厉,将你知道的尽数说来,若有欺瞒,你知后果!
一众人等起身,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华妃呲笑道,皇上让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那你就从实招来,奸夫是谁?
卿怜似发了狠一般,咬牙道,是太医墨离。
去将墨离押来!
殿中死寂,我握着桑榆的手坐着,或是太过紧张,双腿隐隐有些抽疼,连带着肚子也有些不适。
墨离很快便被带了过来,瘦长的身影套在官服中显了读书人的雅气,静静地跪下,行礼,丝毫未见慌张。
说,你是否与康贵人有私?华妃道。
墨离只一拱手,微臣不敢,微臣与康嫔之间清清白白,并未有任何苟且之事。
清清白白?卿怜冷笑了几声,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竟不似平素见到的怯懦之相。她若真是怯懦之人,又怎会做那借着主子爬上龙床之事。你敢说,你与苏茉菀不是青梅竹马?你敢说,你与她不是两情相悦?你敢说,你进宫不是为了她?
墨离沉默了一瞬,道,微臣与康嫔虽是自幼相识,可那能代表什么?苏贵人与康嫔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为何又要这般致她于死地?
你!卿怜气结,朝着顾衍道,皇上,臣妾若有半句虚言,就让臣妾不得好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贞容华曾撞破苏茉菀与墨离私会,皇上问了贞容华,便知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我眉头微拧,心下恨恨一啐,这苏卿怜竟是将矛头指向我。
顾衍蓦的看了我一眼,遂又移开了眼,并未出声。倒是钦妃道,贞容华,苏贵人说言可是属实?你只管说。
我起身,看了茉菀一眼。她面色苍白,菱唇上毫无血色,却将背挺得笔直。我竟觉得此时的她,像其了宫道上那几株迎风独立的寒梅,傲骨铮铮。心下微微叹息,自己权势有限,无法为她说上半句话,却也不想在此实落井下石。
浅浅地施了一礼,眸光平静,令人无法相信我在说谎。回皇上,三位娘娘,臣妾并未见过康嫔与墨太医私会,想来也只是捕风捉影之事。更何况,臣妾已有许久不曾出过宫门,何来撞见一说。
我轻轻说着,却能觉察到顾衍的眸光于我身上一掠而过。
钦妃叹息了一下,你身子重,就别站着了。皇上,看来此事真的是捕风捉影,今日除夕,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损了这过年的喜气。
苏卿怜,你要对付我就也罢了,何必牵扯别人。我向来待你并不薄,却没想到养狗终嗜主。茉菀眸中怒意沉沉,带着掩不住的恨意。
呵......卿怜笑得肆意,带了一丝孤注一掷。容华娘娘心善,可是你却不知你袒护的是怎样人面兽心的东西。容华不知道吧,那药罐中的红花粉,可是苏茉菀叫人下的。
你说什么!我急急起身,眼前一阵晕眩,脑中隐隐作痛,眼前的一切皆似眼花了一般,模糊不清。身子向一边倾去,幸好有无双死死地撑住我,然心脏肺腑皆疼得揪成了团,痛得无法呼吸。
一旁的桑榆已然哇的一声哭出了声音,那逝去的孩子于我和桑榆而言,是心中永不会褪去的伤痛。
我紧紧握着无双的手,握得死紧。双唇上下打颤,也顾不得顾衍和三妃,只盯着卿怜道,你不得信口雌黄,可有证据?
证据?卿怜笑得自信,而我却看得心惊,难道竟是真的。在苏茉菀妆台下的一只黑漆木匣中,还有半包红花粉,是我亲见她放进去的。
我踟蹰,不知是真是假。到底是苏茉菀做的,还是她只是被陷害的,就如同当年的琼妃一样,那些伪造的证据令人不得不信。
苏茉菀蓦的起身,宽大锦衣迤逶于地,随着她的急行,籁籁有声。她几步跨至卿怜跟前,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卿怜被打得侧过头去,半晌,她抬头,露了一个冷笑,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有好过的。
她本是说得轻,我却因离她们近,而听得一清二楚。
李归田在卿怜刚说出口时,已然派了亲信太监去搜,未几便带了那所谓的证据回来。一个小小的红色木盒,里头是致人落胎的红花粉。
顾衍盯着那只木盒看了一会儿,一抬手,将那木盒掷向茉菀,里头的粉末散落一地。你还有何话好说!
苏茉菀苦笑一声,臣妾无话可说。这半年来,臣妾无一日睡得安稳。
我没想到她竟是一点也不为自己辩解,就那么承认了。桑榆已然冲了上去,声声泣泪,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茉菀抬头,眸光清泠泠的,对不起,我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自己若不想害人,谁又勉强得了?夕影于一旁幽幽叹息。
我直直地盯着她,酸涩翻腾上来。
这半年多的光景,每每静下心来,我便会想那一日的事。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何处让人钻了空子,又是何人想了这一石二鸟之计。宁妃、夏婉心,她们二人一直与我不睦,我一直以为,是她们下的手。可是没想到......竟是我觉得亲近之人。
夏婉心懒懒地笑着,会做下毒之事,想必那私通也不会假了,看来这腹中的孩子是否龙种,也很难说。皇上也只是偶尔过去,这福气真就这么好,得怀龙种么?
此话一出,顾衍的怒意又增了几分。茉菀跪在地上,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辩解也不求饶。
那墨离也只是静静地跪着,平静面容中带了一丝视死如归。旧情炽燃,却不被容许,或许他们早就想过今日了。
宁妃从头至尾都冷眼旁观,只伴着太后,却在此时开口道,康嫔苏茉婉,身为宫妃不知检点,打入去锦。还在太医墨离,关入宫人斜,等待皇上发落。
我心头惶惶,看着他们被宫人押出去。苏茉菀一路盯着我,双唇微动,似有什么要说,直到跨出华英殿。脑中一闪,竟似看到那一日,她掀起翠微斋的竹帘,神色忧郁地问我,若茉菀做错了事,姐姐可会原谅我。
当日我以为她说的是她与墨离之间的事,却未料到她想说的,是害死桑榆腹中胎儿一事。
这后宫真的好可怕,那些人心,充满了丑陋诡谲,何人该信,何人又不该信。
我看着仍跪着的卿怜,瞧她嘴边隐隐约约露了一点得意,不由厌恶。踩着自己的主子上位也就罢了,而今还扳倒自己的主子。这样的人,后宫众人谁敢与之结交?谁都不愿成为第二个苏茉菀。而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本就是个奴才,却还不知安份守己。
正想着,却听顾衍冷声道,将苏贵人禁足,未得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说罢,顾衍便甩袖而去。连皇上都走了,这除夕宴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众人亦皆散了,只由宁妃奉着太后回奉安宫。
我伴着钦妃一同出殿,迎着寒风不由打了个寒颤。默默地坐在肩辇之上,一路无话。
一场闹剧,就伴着这除夕一同落幕。起起落落,生生死死,一夕之间便可做了决断。或许那些人很快就会被忘记,又或者成为后宫许多的禁忌之一。
回了翠微斋,洗梳毕便更衣躺下,却是辗转难眠,茉菀离开时的眼神,似有话要对我说。我想起她所言的身不由己,隐隐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她与我之间并未有任何嫌隙,而我又替她隐去了私会一事,她又怎会害我?
看来,是该寻个机会,去冷宫一趟。
乾元五年的最后一夜,就在我的翻来覆去中悄然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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