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的粉色水晶珠帘轻晃,有小宫女怯怯地进来道,太医院的当值太医过来请善太医,道是宜婕妤派人请善太医看诊,好像是长平公主不大好。
我沉沉地喘息着,微微一动便是腹内绞痛。煎药一事让宫女去做便好,你就去看看罢。
你都生死攸关了,我哪还顾得了他人,自让当值太医过去瞧便是了。他的话,急切中还带了些愠怒,却令我暖意渐生。当初虽是因我的逼迫而将我与他绑在一起,可如今,我与他却不像是当初那般了。或许是宫闱太冷,才渐生了这种相知之感。
青菀在听到这一番话时,飞快地抬头看了善静渊一眼,复又低了头,一勺一勺地喂我喝水。
善静渊见我不再说话,便掀了帘子出去熬药。
玉藻宫的夜极其地安静,静得可怕,仿佛四处都藏着吃人的妖怪,想要将我吞噬。
顶帐的纹路纠缠无尽头,是那么的繁复而模糊,视线渐渐不清。
有脚步沉沉地声音,明黄色的身影于眼前晃过。顾衍已在床榻边坐下,将我揽进怀里靠在他的胸膛上。
辞儿别怕,朕来了,朕在这儿。我一瞬间安下心来,他身上的温暖似能令我忘却这黑夜的恐惧。
药来了。珠帘轻晃,浅吟端了药碗进来。顾衍接过,喂至我的唇边。黑苦的药汁咽下,腹中一阵难过,猛地趴在床沿上全数吐了出来。
主子!
腹中如同翻江倒海,似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倾吐出来才罢休。
辞儿,不将药喝下去,如何解毒?去,一碗一碗地煎,再送进来,一定要让主子将药喝下去。
后半夜,我昏昏沉沉地开始发烧,药一碗一碗地喂下去,又一次一次地吐出来。全身滚烫,犹如在火中烧着。汗湿的寝衣一件一件地换掉,额头巾帕不停更换,手被握在一只有力的大掌中,令我在这无边汪洋中寻到一块浮木。我紧紧地抓着那只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身体的痛苦。
不知灌了多少次的药,我终是不再吐出来。连服了两剂,加上折腾了整夜已是疲惫不堪,终是沉沉睡去。
待我再醒过来时,天已透亮。点点光亮从镂空的窗纱间透进来,新的一日又开始了。我忽然觉得昨夜的一切就似一场梦,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
欢颜见我醒来,面露欣喜,忙倒了杯水过来扶我坐起。主子总算是醒了,昨晚真是吓死奴婢了。若主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奴婢该怎么办呀。幸好主子吃得少,善太医又医术高明,已不会有致命的危险,再服十天半个月的药,毒素便能全清了。
善静渊......善静渊......
这一次,又是他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是我将他牵扯到后宫的阴谋诡谲中来,可却又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
我就着欢颜手中的杯子润了润已是干得冒烟的嗓子,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响动,而后便听见顾衍的怒声。
欢颜,扶我出去瞧瞧。我挣扎着起身,欢颜拗不过我,只得给我披了件衣裳,扶我起来。
我缓缓地走到花厅里,只见敏嫔跪在地上,一身素色衣衫,乌发只简单地于脑后挽了个髻,无一点妆饰。面上亦无半点妆容,想来是被匆匆带来的。
顾衍背对着我站在敏嫔面前,背影僵直。说,为什么要在粥里下毒,为什么要毒害贞容华!
敏嫔的脸色苍白如纸,神色惊恐,皇上,臣妾没有在粥里下毒,臣妾什么也没有做过。
没有做过?既然如此,贞容华为何会中毒?猪肉与菊花同食会致命,你擅厨艺,哪道不知么?贞容华在你那儿吃了你做的东西后就中了毒,难道与你无关?
顾衍声音冷冷,直刺敏嫔。敏嫔吓得哭了出来,没有,臣妾怎会下毒,定是有人想要陷害臣妾。是贞容华,是她想要陷害臣妾。
我站在紫玉珠帘后冷冷地看着,贼喊捉贼,说的便是她这样的。
花厅外一阵脚步乱声,小喜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在厅中,回......回皇上,锦墨阁那边派人来回话,道是......道是长平公主也中了毒。昨日长平公主随着宜婕妤一同去了渡月馆,后来公主饿了,奶娘就给公主喂了点粥,如今也中毒了。
敏嫔,你说,这也与你无关么?顾衍一步一步地走近敏嫔,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知道他定是盛怒。来人,将敏嫔的侍女带去严刑拷问。
敏嫔身侧贴身服侍的侍女秋月被拖了下去,不一会儿,院中便传来杖责的声音,一声一声地传入耳中,惊在心里。我是受过杖责的人,知道那厚实的板子打在身上是什么样的滋味。
没过多久,声音便停了。两个内侍将她拖了进来,就那么扔在地上。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这都是主子教奴婢这么做的,她要奴婢先将其他主子的粥盛好,然后将事先熬好的肉汁混入到剩余的粥中。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的粥没有那么甜,原来是被肉汁的咸味盖过去了。
你胡说!我何事让你做过这样的事,你说,她给了你多少好处!敏嫔再也无法忍心不去,冲着秋月喊道。
来人,敏嫔谋害嫔妃皇女,即日起打入去锦宫!
顾衍话音刚落,已有内侍上来拉敏嫔。
她跪在顾衍脚下,拉着袍角,声泪俱下,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做过,真的没有。皇上为什么不相信臣妾,为什么不相信臣妾?
顾衍终是不耐烦地转了身,而敏嫔的脸上亦露出绝望之色。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帝王,是一国之君,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
她本是要被拖出去的,却在看见帘后的我时,突然似发了疯一般挣开了内侍,跌跌撞撞地朝我冲了过来。她的力道极大,而我又是大病未愈,被她这么一扑,两人都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只觉一阵头晕眼花。
敏嫔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面目狰狞。舒砚辞,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事事抢在我前头,如今还想要我的命!
内侍宫女一窝蜂地涌上来,想要扯开我们。他的手掐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努力地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掰开。我从来没想要害你,是你想要我的命,是你想要毒死我。
她被人拖开,我俯在地上猛烈地咳嗽,一边听着她被拖出去时尖厉的嘶喊声,犹如诅咒一般回荡在翠微斋内。舒砚辞,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日你也会去锦归处,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我冷冷地笑着,心底一片悲凉。好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你们在做之前,又何时怕过。权利熏心,早已盖过了举头三尺的神明。连我也不例外,为了在这后宫之中活下去,终有一日也不得不让这双手染上鲜血去。
身子被腾空抱了起来,我蓦的转头,看见顾衍如往常不满时那样皱着眉头,大踏步地将我抱回内室,放倒在床榻上。他拉过锦被替我盖上,面上不郁,声音却仍是克制温柔,觉得如何?可要传太医?
我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黑影,是一夜未睡的结果。突然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昨夜,他是一直守着我的,他既能如此,那么他的心里至少是有我的。自进宫以来,他对我如何,我心里清楚。虽然也曾伤心难过,可总归是快乐的日子多一些。
今日我差点被人毒死,可是我却并未后悔进宫来,从未后悔来到他的身边。
我坐起身,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他也紧紧地抱着我,手在我的背上轻拍着。
别怕,都过去了。朕......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我只轻轻地唔了一声,静静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合上眼,心中微甜。
困了么?顾衍将我放倒,而后在一旁躺下,将疲倦困盹的我重新揽回怀里。困了就好好地睡一觉,朕在这儿陪着你。
我抿了抿唇角,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伸了一只手环了他的腰,复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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