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缓缓滑过,转眼便到了乾元四年秋天。我入宫已有两年半的光景,慢慢地学会了世故圆滑,再不是初进宫时所怀的女儿憧憬。宫闱寂寞孤清,幸好身边还有桑榆、承儿和无双,日子才能继续下去。桑榆晋了嫔位,虽不是特别盛宠,然她身上那股子书卷气也很得顾衍的喜欢。
无双也到了当初我进宫时的年纪,却仍像个半大的孩子,每日只知来翠微斋闹辰儿,拿着点心喂辰儿,便觉得知足开心。然而,她却是后宫之中难得的一抹纯色,单纯地令人喜欢。
晨起,不见欢颜浅吟,只有青菀在。青菀一边伺候我更衣梳洗,一边道欢颜浅吟去尚服局挑缎子。心中微觉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梳洗罢,便由青菀陪着往奉安宫去请安。
于凤仪宫中请安罢,慈颐太后推说头疼,一众嫔妃便告退而出,只留下宁妃陪伴。步出凤仪殿,奉安宫廊下的几盆贡菊开得很盛,一株一株极其娇艳,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钦妃走在头里,着一身深青色挖云鹅黄片金翟服华衣,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随着步子一路轻晃,摇出一片金黄光晕。
她侧过头来与我说话,双颊胭脂绯红,唇若朱丹,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困于深宫,虽是位份极高,却只更显得孤独。
二皇子可好,本宫有好些日子未见着他了。钦妃眉眼含笑,宛若园中雏菊。
前儿个夜里冻着了,着了点凉,这两日正吃着药呢。我笑道。
钦妃微微皱了一下眉,冷了声音,底下人的都怎么伺候的,就让小主子冻着了。
也不能全怪底下的人,是承儿太皮,才丁点儿大的孩子就会踢被子了。
钦妃浅浅一笑,眸中带了些羡慕之色,男孩儿就该爱动些才好,颖儿身子弱,太文静了像个女孩儿。
我看着钦妃,温润的脸上带着些许庄重气度。我进宫时,端敏皇后已去世半年,那个福薄的女人只作了半年的皇后便丢下在襁褓中的儿子离开了人世。她与顾衍少年夫妻,本是后宫其他嫔妃无法比的,而她的离去也注定了顾衍会一直记着她。
我虽未曾见过,却也听人说过,钦妃与端敏皇后长得很像。这或许便是顾衍一直善待着眼前之人的原因罢,无情无爱,只是借人思人。偶尔产生故人未去的错觉,而后便是长久的一番缅怀。这对她而言是不公平的,她为了姐姐的遗愿进宫,照顾姐姐留下的孩子,可最终,没能得到帝王宠爱,也没能将那孩子留在自己身边。
钦妃娘娘说得哪里话,皇长子虽然是安静了些,可是聪颖懂事,又是贵为皇长子,且养在乾清宫中,这便是其他的皇子公主无法比的。敏嫔声音泠泠,口中说着讨喜的话,却将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我。
我只转来了眼,假作未听明她话里所含的意思。她自是恨我处处压制了她,无论什么都低了我一头。如今,我的儿子被顾衍喜爱着,而她反而因孩子而失了宠爱,也难怪了她心里嫉恨。不能将我怎样,便只能在这唇舌间讨一些便宜。
钦妃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有任何言语。
敏嫔见状,面上不由讪讪,颇有些讨好不成的尴尬。
宜婕妤出来打圆场道,眼下时至秋日,贡菊开得颇好,敏嫔可有采这贡菊做些点心呢?
敏嫔微愣,忙道,采了些,准备以菊花脯馅,做些糕点呢。
宜婕妤笑道,果是我问得巧了,大家可都听见了,敏嫔可不准藏私,我们这会儿就去渡月馆尝尝去。说罢转了头询问钦妃,娘娘......
不了,你们去吧,本宫要去看看皇长子,就不同你们一道了。钦妃说罢,便由宫人扶着缓缓离去。
我亦不想与她们一道,刚想开口,却见夏婉心似笑非笑道,贞容华不会也要回翠微斋看着二皇子罢?这可扫兴了。
我推脱不过,便拉了菀顺仪一道去。
走到半路,正巧碰见锦墨阁的奶娘抱着长平公主过来,宜婕妤便将公主一同带了去。两岁的长平公主较之宁妃所生的昭阳公主要更娇怯些,穿了一身粉色的兜衣,一双灵动大眼怯怯地盯着人看,说起话来娇声娇气伴着吐字不清,玉雪可爱。
到了敏嫔的渡月馆,小公主困了,便由奶娘抱着去偏厢小睡。底下丫头麻利地端来一碟子菊脯点心和几碗菊花粥,带着淡淡清香。
青菀端了一碗到我面前,轻声道,主子晨起未用膳,先用碗粥垫垫。
夏婉心在一旁妩媚一笑,容华身侧的婢女,可真是尽心呢。
我侧头看了青菀一眼,而青菀只是低了头退到一边。
宸嫔身侧的抱琴也是极好的。我淡淡地回了一句,端起面前的粥。青花瓷的碗盛着白糯糯的粥,粥面上还有点点菊花瓣,显得清淡而温馨,有一股家常的感觉。
舀一口喂入口中,味道清淡,却不觉寡味。味道淡淡的,很好吃。
菀顺仪笑道,明明就很是清甜,容华怎么说淡呢。许是秋燥,口中没味呢。若是如此,可真是要多喝一碗败败火气了。
敏嫔呲了一声,面上仍是笑靥如花,口中却是暗讽道,哪里是因了秋燥口中无味,容华的翠微斋自是比萱雯的渡月馆要好得多,珍奇的吃食玩意儿也多得多。萱雯即便是放再多的蜜糖,容华也是觉得淡,尝不出甜来。
深秋的阳光犹有几丝暖意,透过雕刻繁复的纱窗蓬勃灿烂无拘无束地洒落下来。我尝了一口菊脯点心,分明是甜的。这是苦还是甜,亦要亲身尝过了方知,不是么?
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搁下粥碗不再动。又坐了片刻,一屋子的人方才散了各自回宫。
晚膳时分,我便觉得反胃恶心,腹内疼痛,身上也一阵冷一阵热。浅吟吓得忙去太医院请了善静渊过来,善静渊急急而来,坐于床边替我诊脉,两道剑眉慢慢拧成了一座山峰。
容华今日都吃过些什么?善静渊一边开方一边问道。
在敏嫔处吃了些菊花粥和脯菊点心。有何问题?
善静渊落笔的手势停了停,复而又道,单是菊花,并无任何问题......
欢颜原是坐在床沿上让我靠在她身上的,一时间只伸了手臂将我揽紧,声音颤颤不无恐慌,若......菊花与鸡肉同食会中毒,而与猪肉同食,会致命......善太医,是这样么?
善静渊点了点头道,微臣观容华脉相,确是食物中毒。幸而容华食用不多......他转了头对浅吟道,劳烦浅吟姑娘去乾清宫请皇上过来,此事分明是有人想害死容华。微臣这就去替容华煎药。
浅吟忙是应了声匆匆出去,欢颜只抱着我嘤嘤地哭,青菀立于一旁静默不语。
我的心猛然一沉,凉似寒冬冰雪。苏萱雯,苏萱雯,我知你心底恨我,可却不知你是已恨得想要让我死。昔日姐妹反目成仇,而今意是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深宫,真的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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