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于屋内缝衣服，绵绵针线。屋外阳光正好，带着初春之气，点点打在琐窗上的半卷竹帘。忽的便停下，腹中孩子轻轻地踢了一脚。柔声抚着肚子，浅笑，好了，不闹，无论无何，娘亲也定会护你平安降生。

　　算算时日，那王氏该是快到日子了。那么自己这边......太后必定会有所动作，会派她的人过来，作一场戏。待到时，我是否还躲得过去？

　　顾衍有他的猜疑之性，他有着九五之尊该有的猜忌，琼妃的死，不就是那样么。那个是夫君的人，自己着实猜不透。看不出太多喜怒，看不出他的心思。

　　也罢，那日行宫便已知，他只是帝王，而非良人。那次他会怀疑我，便该知，在他心里，我也不过尔尔。即便如今恩爱，等有朝一日红颜将老，这份恩宠还剩下多少。

　　正思索见，却听得屋外传话，道是沐宫正来了。心中了解，当日，是她领了我去佛堂，今日亦是她来领我。进内室换了衣裳，将腹上所绑的垫子除了，叮嘱了浅吟将一应东西都烧了，并去知会善太医。待一切皆安排妥当，才坐上辇轿，往奉安宫而来。

　　依旧是佛堂，依旧是宝相庄严。若说以往心存敬畏，可如今已不剩半点。那日，在此，开了花，今日，仍在此，等着结果。

　　慈颐太后站在佛前的矮案边，取出矮案一侧放着的檀香就着香案上的烛火点燃，便执着那檀香向那佛像跪下拜了三拜，虔诚道，信女黎氏向佛祖祈愿。一愿大昭江山万代千秋。二愿顾氏子孙延脉万年。三愿天下子民永泰平安。

　　言罢，方缓缓起身又走到佛前的矮案边将手上檀香插入佛案前供着的小香鼎之中。

　　听得她声声许愿，身形不由微动。顾氏子孙延脉万年......苏玿漪那你如今又在做些什么？在你眼里，顾渊的孩子是顾氏子孙，顾衍的，就不是了么？你要让那个孩子做你的乖孙，你日后大昭的帝王，那么其他的孩子呢？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见她转身，我盈盈地行了一礼。

　　见她朝自己走过来，掩在袖下的指紧紧掐在掌心，才能控制自己去拂开她伸来的双手。

　　太后伸手抚向我那凸起的肚皮，近日可好，哀家的乖孙。

　　微微愣神，淡淡地，说于一旁人道，有太后娘娘日日与佛前许愿，孩儿自然是好好的。不日，便能来见祖母。

　　慈颐太后抬头看向门外的细影道，砚池，你进来。带着他们下去于后厢房准备些孕妇用的事物。哀家瞧这贞嫔的肚子又大了不少，还记得前几个月王孺人也是这般到不比贞嫔这番踏实却是难受得紧，就照着孺人当时的用例为贞嫔准备一番待会直接送去玉藻宫便是。

　　沐宫正应声，带着一众宫娥离去。

　　哀家年纪大了，贞嫔又是快到临产了，这分娩也是随时的。

　　她出奇不意握上我的手，手心却是一片冰冷。她瞧了我一眼，心中顿惊。她是多精明之人，我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她眼去。

　　强笑着，不敢露出半分惊疑。如今我有了孩子，便不再如以前那般，不管做什么，我都要为着孩子着想。

　　宜君曾经看着皇上、睿亲王和长公主出生，若是你真有些什么也能帮哀家一个大忙才是。

　　言罢方看了宜君一眼，她便端来刚才一碗浓黑药汁，将它端到我的面前尝尝，孩子。这是哀家今日要太医开得最好的保胎方子，听说这药不是很苦倒是添了些酸甜，也合了孕妇胃口。

　　心底冷笑。这便是你的目的吧，你要用我，却又防着我。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大昭后宫，太多的算计，自己早已是知道的，即便是枕边之人，亦不敢相信。

　　目光落在那汤药上，指尖微微收紧，面上笑意却不变。对不起我的孩儿，娘说过会好好护你，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让你受一点点苦。娘定会带着你，平安出这奉安宫。

　　浅笑着接过，另一只手轻抚了一下肚子，道，孩儿可听见了，祖母多疼爱你。日后，定要好好孝顺祖母。

　　一句话，说得心如刀割。一仰头，饮下那苦药，一瞬间，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好一会儿，才至清明。

　　慈颐太后口中的话语微微变冷，你知道这是一符什么药，也该明白你的下一步该做什么。不要忘记当日哀家和你说的话，这一切安排都是为了你今后的荣华富贵。今日这副药虽然会让你的身子折损大半不过换来的是你的风光无限。

　　荣华富贵？风光无限？不，这一切皆不是我所想要的，我要的，不过是我孩儿的平安。不管你知道什么，也不管你知道多少，我都会拼了命去，生下这个孩子。太后娘娘，你亦是做母亲的，你该知，母亲为了她的孩子，可以做任何事。而我，亦可以。

　　太后娘娘放心，舒氏明白。

　　正惶惶间，只见沐宫正进来，走到太后与我面前行了一礼，方才收敛起了慌张的神色缓声开口道，太后娘娘，王孺人要分娩了，现在正在阵痛之中，早已安排好帮助孺人接生的太医和稳婆已然到场。

　　慈颐太后看了我一眼，道，你回宫中好好休息一番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这药效便会开始你的小腹也会开始阵痛。到时候你回宫中之后自放风声说以阵痛，便会有哀家安排的太医和稳婆来为你接生和带来你的儿子。

　　是。我微微福了福身，跨出佛堂之际，转身，对着菩萨。你都看见了，今日，她都做了些什么？你睁眼看着，为何还要保佑她？若我的孩子真有事，便是拼了命，也要让她还来。

　　四月末的奉安宫，榴花早早地开了，那般红艳。

　　缓缓出了奉安宫，却是茫然不知去处。外头的花儿开得很好，而我却只能想到花败之时的模样。这深宫，这些人，藏了多少恐怖。

　　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却幸好有欢颜扶住。低头，抚着肚子，这一会儿，他还是睡着了吧，所以才不声不响，如此乖。对不起，我的孩儿，娘亲还是太没用了，不知该如何才能保护你。

　　半个时辰之后，自己会如何？我的孩子又会如何？是生？还是死？浅吟于小径上等我，手中拎着一只食盒。见了我，从便食盒中端出一碗汤药来，那颜色气味与方才所用的似乎一样。

　　主子，这是善太医煎的早产药。只是......善太医说，这会很危险。浅吟担忧地看着我。

　　我接过药碗，一口饮尽。即便是危险，我也要试一试。

　　忽然很想见见那个人，再见一见那个身为帝王我的夫君。在这大昭宫中，明知最不该爱上的是何人，我却仍是倾心爱上。眼下，决意一拼，却仍是想要再见他一面。我们去见见皇上吧。若我真的......

　　隐了后半句，唇边浅笑连连，抚着肚子，微微地疼痛。

　　乾清宫庑殿顶，檐脊上栖着吉兽，檐下单翘单昂斗拱，无一不庄严肃穆。耀阳照在黄琉璃瓦上，夺目刺眼。劳烦了内侍公公去通传，自己只拣了一张宽椅坐了。片刻后，却是小喜子进来，面色微有异样。贞嫔娘娘，皇上在合舜堂，请娘娘过去。说完，又拾头看了我一眼，加了一句，菀嫔娘娘也在。

　　苏芙瑶？她在合舜堂做什么？心下微微起疑，却已无时间多想，小喜子的神色告诉我，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平素一直厚待小喜子，只因他是顾衍近侍，时时顾着顾衍行止起居。而今瞧他偷偷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这令他难言之事定是与我有关。

　　转进擒藻堂，开明门，步步锦的窗纹，金绳木刻却无繁复花样。步入合舜堂，明黄色身影在案前端坐，菀嫔苏芙瑶一身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立于书案旁磨墨。

　　我软步上前，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顾衍抬眼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批阅奏折，声音中透着冷意，令我心惊。你怎么来了？

　　他从未用这样冰冷的语气同我说过话，敛下所有心思，面上漾了一抹笑意，适才去奉安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便想着也过来瞧瞧皇上。

　　嗯。顾衍冷冷地应了一声，搁下手中毫笔，从案后走出，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却是停在数步之远的地方，你来得正好，朕正要找你。你自己说，可有何事欺瞒了朕？

　　我望着顾衍，却是心跳不止，他既这般问，难道是知道了什么吗？目光不由落到苏芙瑶身上，心中急速盘算。不可能，不可能的，苏芙瑶不可能会知道。还是说，谁告诉了她？

　　我......没......

　　话音未落，苏芙瑶已是快步上前，立于顾衍身侧，厉声道，舒砚辞，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你假传有孕，欺上瞒下，妄想玷污皇室血统，其罪当诛！

　　苏芙瑶言辞狠厉，似要我死无葬身之地。脑中瞬时嗡嗡作响，头大如斗。面露了惊恐错愕，虽然日日都担心着被人拆穿的一日，可事到临头，仍是不知所措。

　　回过身来，忙是指着苏芙瑶，苏芙瑶，你血口喷人！我全身颤抖，连着声音也在颤，我想，此时此刻，我的脸色一定极白，如同病入膏肓。

　　合舜堂内一片沉寂，我似能看见四周泠泠的光，化成无数道锋利的剑，直射向我，要置我于死地。

　　已是四月开春时节，殿外暖阳洒洒，春意渐浓。可这合舜堂内却依旧如寒冬腊月一般，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贴着肌肤，却是冰冷刺骨。

　　然而，让我真正无法忍受的，却是顾衍的眼神，那种怀疑，不信任的眼神。他的目光似千年寒冰，声音严苛不带半点情谊，贞嫔，你自己回答朕，菀嫔所说一事可为事实？你到底有没有欺瞒朕？

　　心中冷意森森，似要从心口处往外延展，将这副身躯冻结起来。顾衍不信我，是了，当初在行宫重华殿中，他亦是不信我。我与苏芙瑶，终是无法相提并论。

　　忍着心中的悲伤和痛，我缓缓抬起头，注视着顾衍的眼眸，不闪不避，一字一顿地说，没有，臣妾从未欺瞒过皇上。菀嫔所说一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说罢，怒视苏芙瑶，似能听见自己咬牙切齿之声，苏芙瑶，我与你无怨无愁，你为何要陷害我。

　　苏芙瑶冷笑一声，我只是为了维护皇家的血统而已，舒砚辞，由不得你不承认，我有人证。她转而对着顾衍道，皇上，襄贵人就在擒藻堂外候着，皇上传她来一问便知详情。若不是襄贵人，芙瑶还真不知道有人会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说罢目光幽幽飘向我，犹如凛冽毒刺。

　　襄贵人？心猛的一沉，果然是在她那里出了问题。好一个元洛绯，原以为是安安份份的，谁曾想也是这般狠毒之人。

　　顾衍沉吟了很久，终是负手而立，传。

　　就这一个字，却是证明了他不信我。除夕夜的相互依偎，呢呐细语，在此刻却如一场笑话。对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的片刻温存，而我却当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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