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孙兰树欲哭无泪,“前些天盐茶衙门忽然查缉,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消息,把所有地十二船私盐全部扣了下来……我去找过人,可是根本没有办法。”
他没有注意到父亲愈来愈铁青的脸色,一个劲儿地解释道:”那些相关的关卡衙门,一向被家里养的挺好,根本没有想到他们会忽然出手,再说杨继美一向走的那条线,他向孩儿保证,一定没有事儿……“
啪的一声脆响!孙铭言猛的一记耳光,生生地把孙兰树扇到了地上?
孙兰树捂着发麻的脸,半躺在地上,感觉到有血从嘴里流了出来,看着如病狮一样暴怒的父亲,根本说不出话来。
“衙门?衙门!你也知道那是衙门!盐茶衙门不敢查孙家……可监察院难道不会逼着他们来查!”孙铭言压低声音咆哮着,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颓丧与暴怒,“杨继美!你脑子里是不是进了水?那个卖盐的苦力是谭学清的一条狗!李瑾瑜在郴州住的就是他的园子!”
孙铭言胸中一阵寒冷,一脚踹到了儿子的身上,咬着牙骂道:“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蠢一个败家子!”
他好不容易才平伏下心情,无力说道:“这盐生意可留下把柄?仔细监察院用这个罪名斩了你。”
“请父亲放心。”孙兰树挣扎着跪在他的面前,“那批银子直接从万汇钱庄出的,杨继美那狗贼虽然知道是我,但官府找不到什么证据。”
“如果万汇钱庄把你与他们的契结书拿到堂上……官府就有证据了。”孙铭言无奈地叹息道。
孙兰树忽然心头一寒:“这个钱庄……不会是李瑾瑜的吧?”孙铭言身子一颤,片刻后沉默地摇摇头:”不可能是李瑾瑜的,长公主在京里查过户部。我们对李瑾瑜也盯得紧,他没有这么多的银子来做这个局。“
这话简单,但背后所付出的辛苦极大,孙家要和万汇钱庄做生意,当然要把钱庄的底子调查的清清楚楚,确认了李瑾瑜与万汇钱庄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孙铭言没有想到,他调查出来的结果虽然不错,万汇钱庄的东家确实不是李瑾瑜……那东家是楚国的新君!
“一切从谨慎出发。”孙铭言仰着头,勉强控制住自己失败的情绪:“让出三成……对不起列祖列宗,但可以让咱们再拖一段时间,等着京中的后手。”
然而,这两年孙家渐渐衰败直至最后覆灭,其实便是因为……这个“拖”字!
许久之后,当坐在厅上的万汇钱庄大掌柜打第二十个呵欠时,孙家当代主人孙铭言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大掌柜微微一笑,说道:“孙老爷子让人好等。”
孙铭言没有拱手行礼,也没有说其余的东西,冷漠问道:“把兰树那半成股子的契结书拿来,销去一应书册,我便应了你家东家的要求。”
“是,孙老爷。”大掌柜依旧面色不变,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送到孙铭言的面前,正是孙兰树筹措贩盐银两所留下来的契结书,似乎他早有准备。
不等孙铭言开口,大掌柜轻声说道:“那一份,回去后就销除。”
孙铭言无力地点了点头。
下午时分,孙家与万汇钱庄的各大帐房先生鱼贯而入。大掌柜强力要求请来的观礼富商们也坐到了一旁,由郴州府派来的官府公证也做好了准备。
三张白纸铺在案上,一枝墨笔龙飞凤舞,须臾间,三份债务转股子的文书便被写成,在旁观礼的傅熊诸氏富商与郴州城里的年高老者看了半晌,才看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不由连连直吸冷气,说不出的震惊!
万汇钱庄入股孙家,占股三成!
虽然郴州的大人物们早看出了孙家的窘状,但谁也没有料到,富可敌国的孙家,竟然会难过到此等地步,居然称不上山穷水尽,可是用四百万两的借银换取孙家三成的股子?……商人们又琢磨了一下,想到孙家现在困境主要集中于周转流水上,便马上看明白了这一点,反而又觉得万汇钱庄这个要价十分公道。
孙铭言提起毛笔沉吟片刻,毫不作态,十分平静地签下自己地大名,摁上了指印。
众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不论与孙家是敌是友,对于明老太爷的城府与魄力,都感到无比地钦佩,百年大族,生生分出三成与外人,非不凡人断不能作出如此不凡举措。
代表万汇钱庄签字划舞摁指印的……是一位年轻人,一位面相秀美,却始终站在钱庄大掌柜身后的年轻人。
众人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直至此时才纷纷醒过神来,投以诧异的目光,心想神秘的万汇钱庄大东家,难道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孙铭言此时终于于皱了皱眉头,说道:“原来您便是钱庄的大东家,前日失礼,莫怪。”
不怪他看不出来,因为顾决一身潇洒疏朗气息,委实不像是一位商界的枭雄人物,连一丝居上位者的感觉都没有。
顾决微微一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承认,因为他不知道在此时此刻,李瑾瑜是不是还会停留在幕后。
便在此时,孙园门口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是中门大开的声音,紧接着二门再开,三门亦开,喧哗声直接传到了签字的大厅之中,那些急促的脚步声来的极快,比唱礼的声音还要快些,透着一丝霸气与嚣张。
孙铭言皱紧了眉头往厅外望去,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脚步声极其轻快。
因为脚步的主人心情异常轻快。
一身黑色监察院官服的李瑾瑜跨过长长的门槛,走了进来,脸上持着一份快意的笑容,在他的身后,跟着商渠梁一应监察院官员,以及孙静卿这位孙家的七小姐。
他没有与那些官员商人们打招呼,直接走到了孙铭言的面前,用一种颇堪捉摸的眼光看着这位老爷子。
不知道看了多久,孙铭言微微皱眉,看着这位据传还在归江上游一带的钦差大人,问道:”钦差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瑾瑜微笑说道:“如此盛事,岂能不来,尤其是本官还要来对孙老爷子说声谢谢。”
“谢谢?”孙铭言心头微颤。
“谢谢你的三成股子。”他附到孙铭言的耳边,用只有对方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万汇钱庄……是我的。”
孙铭言微微皱眉,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李瑾瑜看着案上墨迹未干的文书,唇角绽放出开心的笑容,辛苦筹划一年,隐忍一年,终于在今天收到了成效,叫她如何不开心?
虽然她知道摆明身份,会让万汇钱庄再也无法躲开朝廷的目光,但这是迟早之事,她也需要借由这个风头,让楚国新君赚饱收手了……虽然在新君的注目下,李瑾瑜可能要承受一百多万两白银的损失,可她并不计较这个。
纵横郴州百年,纵横庙堂江湖、手控无数百姓生死的孙家……今日易主!如此一场盛大好戏,李瑾瑜怎能错过?花一百万两白银买张戏票,能够亲眼目睹这一景致,实在是很值得!
她看着面色变幻不停的孙铭言,眯眼坏坏想着,如果孙老太爷忽然昏了过去,那这张戏票,就更超值了。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孙铭言看了看站在李瑾瑜身后的万汇钱庄大掌柜,看着那个年轻人将契结书递到了李瑾瑜的手里,他终于想明白了一切事情,只是他依然想不通……户部也不可能把国库搬光……李瑾瑜从哪里捞了这么多银子搞了个钱庄?
孙铭言浑身颤抖,双眼微红,喉咙咕咙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气血攻心,身子一挺便倒了下去!
李瑾瑜对着四方面面相觑的众人,随意拱手一礼,在这空旷华贵的孙园厅中呵呵笑了起来。
笑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停了,因为李瑾瑜忽然发现自己太过得意猖狂了些,并不是什么好迹象。
而昏过去的孙铭言也醒了过来,绸表棉里的大袍子无风自动,双拳紧握,双眼微红,狠狠地盯着李瑾瑜的脸。
笑声止,昏人醒,就像先前那一幕没有发生一样,但事实上,所有的人都清楚,孙家的三成股子已经落到了李瑾瑜的手上。
如果仅仅只有三成,那依然是远远不够地。
孙铭言看着站在李瑾瑜身后的孙静卿,想到此人手中的一成股子,再想到那个与家族渐渐离心的孙四爷,心里越来越寒冷,然而依然存着一份侥幸的希望。
“送客。”老爷子最后看了一眼李瑾瑜手中的文书,有些疲惫无力说道。
李瑾瑜没有动,眯着眼睛看着孙园里货美的建筑,满是一脸欣赏,就像是这园子已经变成他的。
孙铭言面色再变。
孙静卿从李瑾瑜的身后闪了出来,看了大哥一眼。轻声说道:“送客。”
同样是两声送客,却出自两个人的嘴唇。这代表着关于孙家的归属,孙家主人的身份,孙静卿已经正式站了出来,开始向孙铭言进行挑战。
客厅里的诸位观礼宾客知道今天这事儿大发了,而且不知道紧接着会发生什么,孙家老爷子在震怒之下会做出怎样的事情,为求明哲保身,众人赶紧脱身离去,竟是连礼数也顾不得了,包括郴州府在内的证人官员,也赶紧向李瑾瑜行了礼便逃出了园子。
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留下的人包括李瑾瑜一方的人马,还有孙家的族中两房男丁,人数虽然并不少,但知道马上就要摊牌,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孙铭言冷冷看了一眼李瑾瑜,从怀中掏出一张契结书,缓缓撕掉:“你为什么不使无赖,把兰树的这半成股子也吞了?”
李瑾瑜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朝廷命官,又不经商,要你儿子的股子做甚?”
她走到自己一行人后方,坐到了椅子上,不再多话,只是静静欣赏着这一幕。
她今日赶至郴州,一方面是要看这场大戏,一方面也是要给孙静卿撑腰,孙家在郴州日久,手底下上千私兵,如果真要搞出大事儿来,孙静卿的风雨会并不见得能正面抵挡。
孙静卿站在孙铭言的面前,微微一笑,说道:“万汇钱庄的东家提前写过备书,他手中的三成股子,由我说话。年前郴州府判大哥酌情补偿小七,大哥慷慨,赠予一成股子,小七感激不尽,日后大哥终老孙园,小七定会用心服侍。”
孙铭言在儿子的搀扶下勉强站立在堂中,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孙族男丁,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笑,说道:“看来暗中有不少人投到你身边去了,不然你说话不会这般有底气……说来也是,这一年内,我孙家的精力都用在应付李四公子身上,却是忽视了你。”
此言一出,孙族男丁们表情复杂,已经暗中投向孙静卿的人面色惭愧,而那些并不知道内情的人一脸震惊,惟有孙四爷两眼看天,说不出的淡漠。
孙铭言深吸一口气,面容显得无比苍老,他知道对方既然敢来抢孙家主人的位置,那一定有了完全的把握,可他依然存着最后挣扎的念头。
他回首冷冷盯着孙四爷,一字一句说道:“你把股子也给了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孙四爷缓缓说道。
孙铭言惨笑三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蠢货!孙家由此而亡,全都因为你!我看你死后如何去见孙家的列祖列宗,呆会儿怎么面对你的母亲!”
孙四爷微微一颤,旋即冷笑了起来,笑容里显得十分狠毒:“大哥,我没脸去见?去年我被逮进了郴州府大牢,你不让人来捞我也罢了,居然派人来暗杀我……如此兄弟,难道你有脸去见?”
孙铭言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当时的情况不得不如此……”
“我明白。”孙四爷神经质一般笑道:“你想让郴州士绅同情咱孙家,所以要我死在牢里……可你想过没有!我也是孙家的儿子!凭什么要我死!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孙铭言浑身发抖,回头尖声对孙静卿吼道:“把你的底牌都亮出来!就算老三老四这两个姨娘养的投了你,可你依然不够!”
孙静卿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说道:“万汇钱庄手上不止三成。”
“不止三成?”
“是啊。”孙静卿平静道:“孙老六这些年在外面欠了多少银子,你是知道的……他是老太君最疼的幼子,你对他向来忌惮,所以对他的用度克抠地厉害。严禁他插手族产,可他贪玩,是个喜欢用银子的人……那便只好伸手向外面借了,他又没有产业,当然只有用老太君当年留给他的股子做抵押。”
“老六?”孙铭言瞪大了双眼,他怎么也想不到,孙家易主的关键一笔,竟然是出自于自己的亲弟弟,他愕然回首,看着人群中害怕不已,一直往队后退去的孙六爷,惘然说道:“老六……你疯了?”
孙六爷此时一脸死丧,半佝着身子躲在人群后面,躲避着大哥噬人的目光。孙铭言家主积威之下,这些族中男丁都被他杀人似的目光吓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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