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安慰后,男人紧咬下唇加了一鞭,用靴跟儿拍打着马肚,跨下的马便压过了第九位选手。
第一个冲过终点的被誉为“阿拉坦萨德勒”,意为“金座子”,最后冲过终点的赛手,被人们善意地贬谪为“拾粪者”或者“饭桶”之类的封号。
最后冲到终点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耷拉着脑袋刚刚闯过用红绸扯起的赛线,就无地自容地掉转马头冲出人群,恼怒地撅断马鞭,将鞭子甩在地上,用手打着马一溜烟地跑开了。
这会儿,他可不想让人把意为软弱之讥的酸**浇在自己的身上,引起人们的哄堂大笑。他只是在人们善意的嘲讽中鞭策自己,明年的那达慕一定要把“金座子”的美名争到手,以雪今日之辱。
赛马结束后,男儿三艺的第二项比赛——射箭将在三面人墙围成的赛场内举行。
挤在前面的盘膝坐在草地上,中间的牵着马,后面的骑在马上观看比赛。守在外围的那些年轻牧民,索性将坐骑与丛马并排靠在一起,脚踏双鞍站在马背上观看比赛。为了让哈斯伦德看着更清楚,身强体壮的查干为他抢占了一个好地盘。二人像亲兄弟坐在草地上,陪伴他们的还有几个刚刚结识的蒙古青年。
射箭比赛一般分为三种,即立射、骑射和远射。
细腰背阔的立射箭手挎着鹿皮箭囊,走出来了——
立射者步呈八字,重力在下,瞪着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将弯弓拉成满月,以穿石之力瞄准靶心,“叭”地一声,射出了第一箭,射中了白色的羊皮靶。
英姿飒爽的骑射箭手挎着银制箭壶,冲过来了——
骑射者疾如飙风,劲如山压,挑起一对欲飞的鹰翅眉,如磐石压在马背,以坐马之势左顾右射,“嗡”地一声,发出了第二箭,掀掉了红色的毡牌靶。
虎背熊腰的远射箭手举着那檀木弯弓,跑出来了——
远射者举弓搭箭,一马三射,颠簸着虎豹畏惧的腰板,如重铅坐立鞍上,以马背当床稳射弓矢,“轰”地一声,发出了第三箭,打掉了黑色的牛皮靶……
成吉思汗的三弟别力古台曾说:在活着的时候,就让人家把自己的箭筒夺去,活着还有什么用?
蒙古人,生为男子,死也要跟着自己的箭筒弯弓和骨头躺在一起!
成吉思汗的仲弟哈布图·哈萨尔也是威震八方的神箭手,加之足智多谋,被其兄委以重任,其后裔也都善射。辅佐成吉思汗开创祖业的“四骏”之一木华黎大将也是一个“猿臂善射挽弓三石之”的神箭手,因而得圣祖之宠。
他们都是神射手,
发矢能击中太空之鹰,
黑夜抛矛能抛出海底之鱼,
他们视战斗之日为新婚之夜,
把枪尖看成是美丽女子的亲吻。
在战争年代的察哈尔,哈斯伦德第一次领略到,波斯诗人赞美蒙古兵士的诗中之美……
神箭手们刚刚退出场地,摔跤手们入场了——
“博和——贴里贝!博和——贴里贝!”
“博和——贴里贝!博和——贴里贝!”
随着震撼群山的《出阵歌》,数十名摔跤手像一群慢跑的骆驼出场了。他们随着《出阵歌》的节奏,迈着慢起慢落的步伐,身着摔跤服,昂首挺胸、雄壮有力地徐徐朝着摔跤场跳去。
蒙古族的摔跤服,以其鲜明的民族风格享誉世界。摔跤服都是手工刺绣的,从复杂的工艺上就可以看出蒙古族妇女的聪明才智。她们怀着深厚的情感,将希望绣在摔跤服上,将心情溶进细密的针脚里。
她们把象征着团结的盘肠,寓意着兴旺的卷草绣在套裤上,用吉祥的团龙、如意的火焰装扮着自己的丈夫。
她们还喜欢用夸张的表现手法,将各种野兽绣在套裤与靴子的镶边上。东蒙古就曾流传着一首名为《亲爱的情人》的民歌,歌中唱道——
黄羊和青羊两个呀,
绣得各有各的风采;
老虎和狮子两个呀,
斗得好像活了起来。
摔跤手的无袖式坎肩——
是用香喷喷的牛皮做的,用结实耐拽的驼毛绳缝的,龙凤呈祥的图案,古朴庄重,背部绘有雄狮,闪着银光与金光熠熠的嵌钉,是用白银和黄铜打制。
摔跤手的裤子与套裤——
是用五米长的白绸做的,是温顺多情的女人们缝的,宽大多褶的裤形,奇特新颖,套裤饰以贴花,五福捧寿与孔雀羽形的图案,是用银丝和彩丝刺绣。
足蹬云卷图案马海靴,腰缠皮带或九尺彩绸,颈挂七色绢帛吉祥圈。摔跤手们像古代的骑士行至中途,又变换了行走的方式,两手攥拳,前后左右、上下轮动着双手,腿要高抬,脚要落稳。
他们边行边舞,朝着看台走去,临近看台,才伸展着鹰羽般的双臂,模仿着苍鹰的姿势,双手上下振动着、慢舞着来到看台前,停下来左旋一圈,很有礼貌地向看台上的远近来宾合手致意,再向四周的观众合掌致意。
最富有刺激性的比赛,男儿“三艺”的最后一项——摔跤比赛开始了!
脚步,像弹簧一般灵活,力量似猛虎不可轻视!
双臂,像铁钳一样牢固,雄姿似铁塔不可撼动!
两腿,像钢柱一般结实,蛮力似两角抵拼野牛!
体魄,像山石一样魁梧,雄劲似落地生根之松!
摔跤手运用捉、拉、扯、推、压等十三种基本技巧,演变着祖先遗传下来的一百多种摔跤动作。
智者,以聪慧取人,以柔克刚。
力者,以较量制人,以刚胜柔。
拼搏时,双方像无法相容的冰炭,相揪对方的腰带或肩胛,胸肋相抵,盘旋相峙,寻找机会,运用力量。
结束时,双方像十指相连的兄弟,紧握对方的双手或拥抱,目光真诚,握手言和,给予安慰,给予祝贺。
在壮观的男儿“三艺”比赛中,无论是赛马,射箭,摔跤,抑扬顿挫高亢激越的《对阵歌》,都必不可少。尤其是在摔跤比赛中,两组自备善歌善舞者数十名,以东风压倒西风之势彼此抗衡。自己选中的对手感到力不从心,他们便唱起群情激昂的歌曲,借以激发摔跤手的斗志。
摔跤比赛的规则是一跤定胜负,为保持公平性,裁判由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摔跤手主持。经过几十对赛手量与技的角逐,最终,男儿三艺比赛,以隆重的评定出“超力士”与“大力士”而宣告结束。
人们蜂拥着摔跤手们散去了,哈斯伦德和查干也被潮水般的人群挤到了另一个场地。这里,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女人世界,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汇聚到了这里。
参加那达慕大会的人们全都穿着盛装,男人似乎没有多大改变。蒙古男子在服装颜色上比较保守,青年男子平时喜用靛蓝、宝石蓝、黄褐色、浅棕色等面料,遇到节日时衣着的颜色才有所改变。
中老年则总是穿着深棕、深绿、深紫、藏蓝的袍子,头顶上加了一顶带有红缨的凉帽,或用吉祥结银扣、铜扣装点一下自己的衣饰。
在服饰上,男子所着的蒙古袍一般镶二指三指宽的边饰,与女子的袍子相比,较为简单,以大方为主。
女人却不同了。盛会是居住分散的女人们最好的服装展示场所,在特殊的日子里,她们的衣着显得格外讲究。
察哈尔老年妇女衣着颜色较暗,中年女子和年轻女子均穿色彩鲜丽的开衩长袍,长袍的大襟领座、领边、袖口下摆,镶嵌着彩缎和柞丝绸或库锦沿边,偏侧的扣襟儿多用钉布制作,也有用金银或彩线刺绣花纹的,带有精巧图案的扣子多为银制。
盛装的察哈尔蒙古女人整体服饰,最讲究的莫过于头饰。贫穷的蒙古的女人,可以没有富足的生活,但不能没有装点容颜的头饰和盛装的服饰。
未婚女子梳着分垂于胸前的两根辫子,耳朵上垂戴的多为圆润的金银与珊瑚、玛瑙相串的大耳环。有的女子梳着吊在脑后的连垂发辫,将发辫装进银制的发桶中,在头发的两侧,各垂两朵用珊瑚雕刻的花朵或各种宝石饰物。
哈斯伦德目不暇接地穿行在人群中,一次次将无数个美好的形像拍照下来。人们对这个说着一口流利蒙古语的外国人似乎并不陌生,陌生的倒是他的那套照相设备。
摄影术是舶来品,第一次鸦片战争(1840年)之后,才由西方的传教士将此项技术带到中国,以后的几十年并没有得到中国人的重视。
那时,中国人把照相机仅仅是做为有闲阶层的一种玩物,或者是绘画的附庸,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中国人才对摄影术有了革新的意识。
1936年,除了一些名声显赫的王公贵族,察哈尔地区的普通民众很少有人照过像。
很多人都称哈斯伦德手中的照相机,是“可以将人的形象活灵活现地留在纸片上的神奇匣子”。
能将形象留下来是得之不易的快乐。很多人都自动挤到哈斯伦德的身边。要好的小伙子们勾肩搭背排成一串,特意将腰间的“哈特刀”,以及情人送的荷包摆在明处,留下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
大方一点的姑娘们也手拉着手挤上前来,展示着自己的青春容貌。哈斯伦德将镜头对准一个害羞的姑娘时,她急忙跑开了,羞涩地用衣袖将脸遮住了。
哈斯伦德记不得了,到目前为止,他是第几次更换胶卷了。照像的人们心满意足地散去后,他抬起头,眼睛不由得瞪大了,紧接着又按动了快门。
让他惊叹不已的,是一个坐在骡驮轿上的贵族妇女,尤其是她的头饰。她的发髻非常奇异,其发辫虽然也为两根,但与普通妇女有所不同,她将两根发辫盘绕在额上,做出平顶形贴在脑门上。
她的头上蒙着黑亮的头绢,头绢上装点着奇光异采的宝石饰物,插着银花发簪和璨灿的名贵珠宝,胸前还挂着镶玉的银制胸饰,她的耳环之大,堪称世界之最。
“查干你看,她的头上像是盘着两根绵羊的犄角?”
查干不屑一顾的看了一眼坐在骡驮轿上的贵妇,“就因为它像盘着的绵羊犄角,这里的人才把这种发式叫做盘羊头,梳这种发式的和乘坐这种骡驮轿的不用问就知道是王爷府上的福晋,放牧的女人绝对不会梳这种头!——哈斯伦德先生,你再看那边,就是朝着大鞍子车走去的那位贵妇,她的头饰更好,搭眼看上去,比这个坐在骡驮轿上的女人更富有!”
哈斯伦德随着查干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衣着雍荣华贵、服饰独具风韵的贵妇,在仆女的陪伴下,迈着仪态万千的步子,款款朝着一辆装饰华丽的大鞍子车走去。
“我敢说,她的头饰是世界上最精美的头饰!”
哈斯伦德说着,再一次按下相机的快门。
这位贵妇的头饰主体部位,是一个用青色绸缎制作的环状额箍,额箍上钉缀着二十多块金银饰片,使之成为头饰的底座,底座下镶嵌着金银、翡翠、珊瑚等制作的“穗合”(即坠子),“穗合”的两侧,坠着几十串珍珠、珊瑚珠串,形成盖向额头和脸颊的穗子,额箍后面的垂饰上还有许多银质的小环,这些银环走起来叮咚做响……
那达慕大会结束后,对蒙古妇女头饰产生极大兴趣的哈斯伦德在查干的带领下,走访了几户即将没落的贵族家庭以及平民家庭。
在这些家庭里,他为丹麦博物馆收购到几套非常精制的察哈尔贵族妇女和平民妇女的头饰以及盛装的服饰。
自清代末年,众多的蒙古王公都开始走下坡路了。清王朝的毁灭就是蒙古王公灭亡的时期。失去遮荫之树后,有些人自然走上了吸食鸦片的自毁之路。
在哈斯伦德走访的家庭里,他目睹了一个曾经有着家财万贯的贵族家庭,是如何从吸食鸦片而走上了一条破败之路的。如今,他们不得不变卖家产来维持眼下的生活。
踏察完察哈尔文化之后,哈斯伦德决定经由镶黄旗的张北前往北平,经北平进入喇喀沁,最后进入科尔沁考察东蒙古的文化。
查干离开家乡二年多了。他决定跟着哈斯伦德一起南下,陪着他一道前往家乡科尔沁。1936年的初秋,二人到达张家口,乘坐火车朝着北京进发。
北京已是历历在目。
哈斯伦德的怀念之情也油然而生:生活在北京的杜伦高娃夫人和策林他们还好吗?由于旅行的不便,他已很久没有得到尼茹黑德玛的消息了。
曾经光彩照人的蒙古王女可否归来,在岁月的磨砺中,她佼美的容颜是否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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