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戛然而止。透过南窗向外望去,掠过树梢的鸟儿在快乐地啾啁。奥沃收回目光,转向哈斯伦德,“仍然停留在蒙古草原的卡尔写了一篇旅行记,欧洲的民俗学家认为,他的文章很有价值。”
“是呵,那里有很多值得我们研究的课题。我一直认为,蒙古的游牧文化就像是一条宽广的长河。我们可以把它分成两个方面来研究,一方面,可以展示这个民族的过去,而另一方面,可以展示这个民族的未来……”
奥沃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迷惑,“人类的文明本身代表着进步,当然也代表着毁灭,对于那里的文化更是一种挑战,一次巨大的冲击,这是我哥哥卡尔的见解,你不这样认为吗?”
哈斯伦德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是啊,新的文化取代旧的文化,这是必然的结局。可我相信,游牧文化之所以能够绵延世泽,这种文化就应该具有蒙古人那样顽强的生命力。无论何时何地,这种宝贵的文化遗产,都闪现着丰厚底蕴的光辉。有时候我甚至在想,那里的游牧文化在人类不断推进的文明中,有可能会遭到遗弃,但是,不论人类的文明推进到何种程度,那种深远博大的文化内涵,都将是佩戴在蒙古人头上的花环!我要为之努力的,也就是把那些被不断推进的文明所毁灭的文化抢救出来,使它长存,使它不朽……”
弗罗尔小姐像一个悉心的学生,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她似乎被哈斯伦德的论点迷住了。
哈斯伦德望着窗外,打着儒雅的手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蒙古,把思绪揉进了辽远的天空。
奥沃坐在了弗罗尔小姐的身边,意味深长的笑了,“看到了吗?每当他讲述起蒙古草原,讲述起游牧文化,眼睛里总是飘荡着迷人的神韵!”
“是的,他好像忘记了我们的存在,可我却被他的讲述迷住了。就像您刚才说的那样,很美,真的。”
新一轮的谈话又开始了,弗罗尔小姐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这位具有渊博学识的男子。这一切,正是一个心地纯洁、追求高尚的姑娘所需求的。
蒙古菊落户于弗罗尔小姐家的第七天,奥沃带着诡秘的笑容敲开了她的家门,开门的是她的母亲汉森夫人。
“先生,请问您找谁?”
汉森夫人询问着,打开了半扇门。
“您就是汉森夫人吧?,我叫奥沃,是哈斯伦德的好朋友,也是您女儿弗罗尔小姐的朋友,请问她在家吗?”
“她正在楼上看书。”
汉森夫人把奥沃请进客厅,朝着楼上喊道,“弗罗尔,家里来了一个客人,是找你的!——奥沃先生,您请坐,她这就下来。”
奥沃还没坐下,弗罗尔小姐已提着长裙,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下楼梯,“是您?是奥沃先生!”
“您的邻居哈斯伦德已经煮了一壶友好的蒙古奶茶,去吧,我们大家都期待着您的到来。”
弗罗尔小姐的目光中,闪烁着惊喜与意外,“喝奶茶?这是哈斯伦德先生的意愿吗?”
“当然是他的意愿。请吧,弗罗尔小姐。”
弗罗尔小姐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您先去,我过一会儿就到。”说着,提着裙裾跑上楼,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一迈进哈斯伦德家的客厅,奥沃就大声叫嚷起来,“嗨——,我的朋友们,你们都在哪里?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把可爱的弗罗尔小姐请来了!她这就来……”
瓦尔格斯特伦姆端着两碗奶茶从厨房里走出来,“奶茶来了,奶茶来了!奥沃,你这花言巧语的东西!这么快就把她请来了?”
奥沃冲着瓦尔格斯特伦姆挤了挤眼睛,转而瞟着迎面走来的哈斯伦德,“我是客人,当然要以主人的名义。”
“做为你的朋友,你完全可以用你的名义请弗罗尔小姐来作客!”哈斯伦德提着奶茶壶走过来,把奶茶壶放在桌子上,将不解的目光投向了奥沃。
瓦尔格斯特伦姆喝了一口滚烫的奶茶,看着奥沃叹羡着,“我们谁也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将弗罗尔小姐拢到自己的身边,何况说我们已做了父亲。噢,对于未婚的弗罗尔小姐,我们可不敢有非份之想。再说,这不是我们的家,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请弗罗尔小姐来喝奶茶呢?”
哈斯伦德摊开双手,无奈地望着两个朋友,“你们俩个好像在一唱一和地演戏给我看,是不是?”
客厅外,传来了弗罗尔小姐轻盈的脚步声。
倍感无奈的哈斯伦德冲着两个朋友耸了耸肩,像主人一样站起来,走到客厅门口,将弗罗尔迎进来,礼貌地请她坐在餐桌旁,递给她一杯蒙古奶茶。
弗罗尔小姐小巧的嘴唇显得格外红润,肩上也多了一件淡粉色的开司米披肩。
奥沃迅速瞥了一眼弗罗尔,冲着瓦尔格斯特伦姆扬了扬眉毛,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奶茶,和朋友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细心的哈斯伦德看着慢慢啜饮蒙古奶茶的弗罗尔小姐,摊开双手,“您喝不惯是吗?——奥沃,不是每一个欧洲人都把喝奶茶当做一种享受。看来,你的奶茶并不适合弗罗尔小姐的胃口,请你去锅里盛一碗不加盐的奶茶来,我想,我们得给她重新调配一碗了。”
奥沃带着歉意,冲着弗罗尔小姐笑了笑,随即端来一碗没有加盐的奶茶。哈斯伦德用食夹取出两块方糖放在奶茶碗里,用勺子搅拌几下,将奶茶碗推给她,“这样,也许就合乎您的口味了。”
弗罗尔小姐把两碗味道不同的奶茶摆好,环顾着面面相觑的三个男子,毫无矫揉造作之感地笑了,“我们不必强调奶茶中是加糖还是加盐,若把喝奶茶当做一种心情,无论是甜是咸,它的味道都应该是芳香的……”
哈斯伦德看着弗罗尔小姐,琅琅地笑着,习惯性地打着手势,“蒙古人很少吃甜食,他们的身体看起来是那么的健壮。记得我们最初与蒙古人接触的时候,喝起带有咸味的奶茶也是有些不习惯,可是,学着蒙古人的样子喝了几天,不知不觉中,就对它产生了依恋之感……”
瓦尔格斯特伦姆放下奶茶碗,眼睛里飘荡出眷恋与神往,“弗罗尔小姐,您简直无法想象,一天不喝,我们就像吃奶的孩子突然间断了母乳那样难受,那样痛苦。哦,把它说成是孩子对母亲的依恋,也许会更恰当一些吧?真的,我们在蒙古人聚居的黑天雕草原上策马狂奔,学会理解游牧民族,像纯正的蒙古人一样生活着,惬意极了!”
奥沃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之中,坐在他身边的哈斯伦德开口了,“那里的人们,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搭建毡帐,在水草丰美的地方放牧,那种情形,总是在我的眼前闪现着。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呵!夏季里,明月高悬的夜晚,蒙古草原上的月亮很大很圆,我们就坐在垂手可得的月亮下,畅谈着,或者是听蒙古人为我们唱歌子。他们不识乐谱,还把五线谱上的那些音符看成是蝌蚪,把蝌蚪一样的音符看成是毫无用处的东西,他们也不知道音阶中的‘哆来咪发梭啦西’是什么。即便是这样,他们仍然不失为洞悉音乐的精灵,他们能够运用自己的聪慧和天生的灵性,创作出一首首优美动听的民歌,仅仅凭着耳力,操持着各种乐器,准确无误地奏出美妙的乐曲。”
“高兴时,我们就点燃篝火,也‘嗬咿嗬咿’地跟着蒙古人一起唱,唱到月上中天,唱到星河满天。唱到兴起,歌之不足舞之,舞之不足蹈之,我们和蒙古人手拉手,就像一个巴掌上长出来的五个手指,围着一堆熊熊的篝火,随着欢快的节奏唱个没完,跳个没完。”
“冬日里,我们穿着厚厚的猎服,蹬上笨重的香牛皮马靴,或者是又轻便又暖和的毡靴,骑着飞快的骏马,带着成群的猎犬去打猎。晚上回来,喝上一碗醇香的奶酒,守着寓意着兴旺的火炉,听那些慈祥善良的蒙古老人给我们讲述《苍狼与白鹿》的传说,还有长篇的英雄史诗《江格尔》。——哦,弗罗尔小姐,那是一些有关于蒙古族起源的传说,和赞颂一位所向无敌的英雄故事……”
“过去,欧洲人总是倾向于一种错误的观点,认为蒙古人是无知迷信的民族,究其原因,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与蒙古人真正地生活在一起,无法体会蒙古人由精神的本能所引发达到的美好境界,当然就不会理解游牧精神带给蒙古人的欢乐。”
“与其有十两黄金,不如有一个知心的朋友。想起来,与蒙古人那种亲密无间的感情,真是要多纯有多纯!再也没有比那些更让我们舒心的事情了。”
蒙古奶茶的芳香,使他们的灵魂回归草原。
一起在黑天雕草原上生活过的三个北欧男子,畅所欲言地向丹麦姑娘弗罗尔讲述着他们的经历。
讲到动情之处,全都热泪盈眶!
在交谈中,他们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任凭思绪飞扬,回到那个让他们久久无法忘怀的年代。遥远而又亲切的牧歌,从回忆中走来,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他们的心,始终被连绵不断的余音拽动着,在动情中感怀岁月。
在弗罗尔小姐的请求下,哈斯伦德重新拧开录音机,他们又表现出同样的神情,身体摇摇摆摆,陶醉之中,个个犹如神仙。
在交谈或欣赏音乐的时候,弗罗尔小姐从不插言,只是静静地倾听着,与他们共同分享着这一美好的时刻。
几个年轻人在感怀中畅谈蒙古草原,汉森夫人与克里斯蒂安森太太正站在花架下,修剪着花枝。
“看上去,奥沃先生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
“奥沃和瓦尔格斯特伦姆都是好人。他们把孩子带来了,我们家就再也不会显得冷清了……”
汉森夫人停下来,“他们的孩子,包括奥沃吗?”
“奥沃的孩子,比瓦尔格斯特伦姆的孩子更可爱!”
“天哪!”汉森夫人手中的铁剪落了地。
克里斯蒂安森太太回过头来,“您这是怎么啦?”
汉森夫人捡起铁剪,“客人不在您家用晚餐吧?”
“我当然要准备晚餐。”
克里斯蒂安森太太临出门,汉森夫人追到庭院的门口,“让我的女儿快点回来,我得让她帮我一把。”
弗罗尔小姐回到家,母亲正坐在花架下生闷气。
“母亲,晚餐我们吃什么?”
汉森夫人气恼地望了女儿一眼,“奥沃是一个有孩子的人,别为着一个有妇之夫烦恼,那样不值得!”
“奥沃是一个好人,可我发誓,我不会爱上他。”
“前几天,你在为谁忧郁?”
弗罗尔提着裙子旋转一圈,搂住了母亲的脖子,“您看到了吗,我现在非常快乐!”
昨天,汉森夫人发现女儿痴呆呆地望着那盆蒙古菊,忧心忡忡,今天却突然绽放出快乐的笑容。这在有着丰富体验的母亲眼里,绝对不仅仅是一种微妙的变化。以过来人所经历过的一切,汉森夫人可以断言,女儿恋爱了。
绽放在异国的蒙古菊,带着情韵绽放在丹麦姑娘的心头。那一曲柔美的《天上的风》,挽着古韵自蒙古的天堂飘来,像四季往来的的风,荡满丹麦姑娘的心湖。
这天夜里,弗罗尔小姐隔窗听到了一阵柔美的蒙古乐曲,她倾听着,心,渐渐地向着一个伟岸的男子告拢。
他是岸,而她,则是静生在水畔的荻芦,紫色的花穗恰似她朦胧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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