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念秋看着长青子，并不开口，长青子额头的汗水滴落，咬紧牙关坚持着，他很清楚，念秋如今眼神中的戾气已不再是当年的一怒，而是可杀人可见血，他却更明白，念秋此时对寿命的渴望，比任何人都更要强烈。

　　念秋冷冷的看着长青子落下的汗珠，冷笑：“道长说来让我听听。”

　　“贫道贪心，一心想要做魁星观的观主。”一句话，念秋憋不住笑，捂着嘴半天才说：“一个观主？”

　　“魁星观主，尊国师，同一品文官。”长青子慢慢的说出来，念秋才明白这一个要求是何等的大胆，如果当日的长青子真的看出自己能够成为皇后，这个要求还能说一句靠谱，可是当日自己什么都不是，长青子难道就已经敢想这个结果了么？

　　“你何德何能？”念秋放下手，嘲弄的看着长青子。

　　“文泰初年，京北瘟疫，祸及宫中，贫道出了药方拯救一方，可叹那时贫道误听人言，没来领功，被小人得去，此人便是当今魁星观主，贫道是夺回自己的东西。”长青子突然不紧张了，抬眼大胆的与念秋对视。念秋愣住，看着长青子老眼浑浊光芒中的犀利，这一番话的真假已经不再重要。

　　“萣后病，疑怪力，招玄青观主，魁星观主同来作法，胜负之中，方有定数。”念秋低头，随意说了一句，声音很小，长青子还是听见了，双目中的光芒收敛起来，拜下去：“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我可没答应你什么？能不能有这场比试，看你的本事。”念秋摆摆手，长青子退出宫外，阿袖和璟枫进门。

　　“娘娘，老道士说了什么？”阿袖关切的看着念秋，念秋看看阿袖：“安排他住在宫中神堂。”阿袖看念秋没有解释的意思，答应着吩咐下去。

　　昌珙二年惊蛰，萣后惊风，梦魇缠身，辗转数日不得安宁，招魁星观主紫灵子，玄青观主长青子一同作法驱除邪风。

　　紫灵子看着长青子，深深鞠躬：“师傅，多年不见了。”

　　“国师安好。”万春搀扶着长青子，长青子冲着紫灵子鞠躬，颤颤巍巍，一副垂死老态。

　　“师傅，还在记恨弟子么？”紫灵子年纪不过四十，眉目清秀，鬓边略显几丝白发，一开口，清逸姿态令人望之脱俗。

　　“国师言重了，老朽何德何能，能有国师这样的弟子，国师快别提起。”长青子冷着脸，常常的纯白头发和胡须让他看起来像个老神仙。

　　“师傅，你我师徒情谊还是在的。”紫灵子冷笑，看着长青子的落魄，他并不觉得愧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何其正常的道理。

　　“国师，咱们如今看的是本事，国师这些年可有长进？此时可再没有投机倒把的机会，在没有替你背黑锅的人了，国师有胆子来作法么？”长青子咳嗽一声，语言迟缓但是很凌厉，紫灵子愣住，脸色转青：“师傅，我才是国师，你不过是个观主，由此已经可见你我高下之分。”

　　“国师敢一较高下么？”长青子将手伸进怀里，拿出一卷发黄的手册：“若是国师成功，老朽最后一卷上望经就给你，里面炼丹延年之术不计其数，若国师落败，可否与老朽换换身份呢？”

　　长青子迟缓的语气，当紫灵子愤怒，那最后一卷上望经，紫灵子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才别过脸去：“师傅不怕自取其辱？”

　　“这有何难？老朽的脸面，早就丢光了。”长青子将手册放回怀里，紫灵子看看长青子：“那弟子就得罪了。”

　　二人击掌，长青子微笑：“一言为定。”

　　宫里做法事，念秋在春宁宫卧病，昌珙帝不参与这些事情，在书房批阅卷轴，蕴贵嫔懒得管这样的闲事，曦夫人却高兴了，第一次，宫里有件事情是让她做主。

　　春宁宫外，曦夫人坐在暖炉边，看看两个法台，对两个道长说：“你俩就在这里作法，我去里面看着皇后娘娘，哪个的符水有效，哪个就是赢了，紫灵子胜，得上望经，长青子胜，做魁星观主，听明白了？”

　　二人答应了，曦夫人领着睦淑仪一同去念秋房间探望念秋，长青子和紫灵子二人便开始念咒点香之类的法事。

　　念秋的脸色苍白，双眸发暗，一看便是病重的样子，曦夫人看在眼里，虽兔死狐悲，却莫名有种兴奋，皇后死了，总有一个人被扶上去，不是自己，便是那个至今没有生育的蕴贵嫔。

　　睦淑仪看着念秋，含着眼泪拉着念秋的手：“娘娘，前几日还好好地，怎么这么快？”

　　念秋握着睦淑仪的手，轻轻的说：“不过是一场病，过去了就好了，别怕，坐着陪我说说话。”

　　曦夫人看看睦淑仪，不露声色的将睦淑仪的手拉开，自己站在上首：“是啊，娘娘，我们来陪你说说话解闷。”

　　三人闲聊，不过是些宫里的闲事，念秋看着睦淑仪笑：“金娘何时有喜？”

　　听到这个，曦夫人稍稍有些不快，可是掩饰着，笑着说：“对啊，何时能有喜？”

　　“皇上不总往我这里来。”睦淑仪害羞，低了头，念秋笑笑，知道她跟着曦夫人住在一起，就算皇上去了她那里，也待不了多久。

　　三人闲聊着，宫门开，阿袖和璟枫一人端了一碗符水进来，紫灵子和长青子二人跟随进入，站在屏风外，都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阿袖端着一只白玉碗说：“娘娘，这是国师的符水。”

　　念秋点点头，睦淑仪伸手拿过碗，念秋就着睦淑仪的手喝了下去，皱眉咽进去，水中的烟灰气很重。好容易喘气驱散口中的烟灰气，念秋突然觉得头晕头疼，好似被人打了一棍子，捂着脑袋叫了起来：“哎呀，疼死我了。”众人吓了一跳，念秋捂着脑袋在床上打滚，不多时就看念秋流了鼻血，阿袖怒道：“快把那个妖人给我抓起来。”侍卫上前扣住了紫灵子，长青子突然跪倒：“快将我的符水给娘娘喂下，快快！”长青子不断催促，璟枫将手中的黄铜碗递了上去，睦淑仪和阿袖按住念秋，璟枫给念秋灌了下去，念秋咳嗽几声，呻吟着，半天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看念秋松懈下来，送了手，念秋竟沉沉睡去。

　　睡了约有一个时辰，念秋醒转，众人细看，念秋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几分血色，眼神也比从前清明许多。

　　胜负已分。

　　紫灵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一碗泡着纸灰的水，怎么就能让皇后变成那副样子，长青子看着被押走的紫灵子，没有笑，低着头跪在屏风外，心中忽然安静下来，二十多年前的一口气，今日才真正的出来，长青子享受着此刻心中的平静。

　　“胜负已分，紫灵子羁押大理寺，玄青观暂无观主，长青子救驾有功，当赏，此时皇后娘娘体虚，你先回神堂去吧。”曦夫人吩咐，长青子谢恩离开了，念秋闭目休息，众人都散了，念秋听着众人离开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心中冷笑：好一场闹剧。虽是闹剧，却仍旧有人相信，不过两碗烟灰水，加上念秋的表演，紫灵子便下了大狱。

　　晚饭后，念秋照例吩咐璟枫给昌珙帝送去了茶点小吃，自己卸了钗环，靠在枕上翻看内务府进贡的单子。

　　“娘娘，长青子道长送来了礼品，说要谢谢娘娘。”小黄门在宫门外通报，念秋示意阿袖去看看，阿袖出门，端进一支托盘，上面放了一个墨玉香炉，阿袖将托盘放在桌上，打开香炉，念秋静静的看着，香炉里放满了香包，看上去是香料，一包便是一次焚烧的量。

　　念秋点点头，阿袖看念秋盯着香包，便将香包全部倒出，一支支打开，中间一包里夹杂一个纸条，阿袖将纸条拿给念秋。

　　纸条上是一个药方，药方颇为复杂，包含针灸，用药，按摩全部，疗程为两个月，念秋给阿袖看了，阿袖愣住：“娘娘，这是什么东西？”

　　“长青子的延寿之法。”念秋将贡品单子扔在一边，坐起来对阿袖说：“药方我看了，倒不是什么出彩的方子，只是这针灸按摩当如何处理呢？”能为皇族施针的人，只能是宫中的御医，贸然召唤御医来用针，实在不妥。

　　阿袖沉吟，半天才说：“道家都讲究岐黄之术，想来长青子应该是擅长的。”

　　“那怎么行？针灸按摩，怎可以是他来触碰我？”念秋皱眉，阿袖想了想，说：“奴婢去请教针灸按摩之法，奴婢学会了，自然可以给娘娘用。”

　　念秋看着阿袖，点点头：“暂时，只怕只能如此，贸然拉拢御医，只怕会着了别人的道。”

　　第二日，阿袖便借口皇后宫中祈福驱魔之事，每日正午去神堂，两个时辰后才回。

　　念秋起身，璟枫和阿袖给念秋穿衣梳头，念秋一伸手，阿袖手中的衣服没有拿住，掉在地上，阿袖连忙跪下捡起：“奴婢该死。”

　　念秋不以为意，随口回答：“无妨的。”可是从镜中，看到阿袖左手时不时颤抖，心头一颤：“璟枫，给陛下准备的杏仁酪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璟枫回答，念秋不动声色：“陛下曾说想吃杏仁饼，你去吩咐厨下做一些不甜的杏仁饼。”璟枫答应着，将手上的东西交给阿袖离开了。

　　“手怎么了？”念秋自己动手疏通头发，阿袖看见，惭愧一笑：“昨日试针，不甚扎错了位置，道长说，六个时辰之后就好了。”阿袖红着脸，念秋心底愧疚起来，转身要说话，阿袖却制止了念秋：“娘娘，快别说那些话，这都是奴婢愿意的！”

　　念秋张张嘴，最终没说出口，念秋的愧疚在于，自己最终是要逃离出这里，此时自己用刺柏之毒让体内病灶早发，只为了造出自己沉疴的假象，延寿十年，是为了逃走，念秋总觉得，自己在辜负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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