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有请。”永夜城卫向着李歆若躬身道，随即侧身，领着李歆若进了永夜城府。

　　曲径通幽，廊楼曲折，抬眼望去，春波碧草，这永夜城府，倒也毫不逊色于皇廷内阁。

　　李歆若步入正殿，正疑惑怎么无人在此，便听见身后的永夜城卫道：“李小姐在此稍后，城主不久便至。”

　　李歆若闻言微微颔首，径直落座，却无暇多顾，脑中满满尽是如何才能见到皇兄，又该如何开口。

　　“听说宸若公子同意侍寝了。”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对话，李歆若侧耳细听。

　　“城主好幸福啊，要是宸若公子愿意对我笑一下，我死了也值。”

　　宸若？皇兄？

　　李歆若听闻此言，哪还坐得住，匆匆起身，快步走向殿外。

　　“在哪？”李歆若突然出声，将正躲在檐下闲聊的侍女吓了一跳。

　　“在哪侍寝？”李歆若在此开口，气势如虹，霸气如斯，侍女显然为其所摄，战战兢兢的道：“若尘阁。”

　　李歆若闻言快步跃出数米，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若尘阁在哪，转而纵身跃上高处，整个永夜城府尽收眼底。

　　李歆若环顾四周，果然在庭院南方看到一个种满桃树、清静优雅的园子，院外阁匾上，俨然书写着若尘阁三字。

　　“皇兄……”李歆若纵身跃下，稳稳的落在若尘阁外，随即一步踏入院中，却看到紧掩的门窗，稍稍有了些迟疑，若此人并不是皇兄，自己此时闯入未免有些坏人好事。

　　可若真是皇兄，侍寝二字又该情何以堪？

　　想到此处，李歆若信手摸出从不离身的锁破销魂，朱唇微启，潺潺的箫声便沿着李歆若的指间流出，竟是三年前的那首名动天下的《点绛唇》。

　　箫音旖旎，庭院之中忽然寂静一片，在略带花香的空气中，韶光错落，所有的一切，仿佛突然间都在碧落佳人的手指间，起起伏伏。

　　“吱。”殿门突然打开，只见走出一个素带当风、清冷秀智的男子，流转的箫声也随之停止。

　　男子周身透着一股淡漠，缓缓走向李歆若，衬着身后明媚的阳光，李歆若竟不由得向着迎面而来的男子伸出右手，那一刻李歆若突然有些害怕，这一切似乎太过美好，好到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近在咫尺到擦肩而过，眨眼而逝的光阴，却将李歆若从幸福的顶点打向地狱。

　　李宸若的步伐竟轻到发飘，一个身怀武艺的人，绝技不会如此，难道说……

　　“皇兄。”李歆若侧过身快步上前，从身后死死抱住李宸若，流离浅转的瞳目中泪滴清莹。

　　“歆……”李宸若感受着李歆若发间的桃香，很是贪婪，却狠心推开李歆若，转过身去：“我不是你皇兄。”

　　李歆若瘦弱的身体带着轻微的颤抖，指甲用力刺入自己的手掌，碧色的衣衫在这绿色满园的若尘阁中竟格外夺目。

　　“皇兄，回家吧。”李歆若黛眉如山，看着与自己相隔一米之遥的李宸若，眸中尽是殷切的期盼。

　　“家？”李宸若回首，浅淡的眸中却满是讽刺：“无双公主的家，又与我这奸臣野子何干？”

　　“皇兄，父皇诏命，未必是真。”李歆若假言相劝，却是好意，况且此时李歆若并不知该如何告之李宸若，其身世之谜。

　　“哦。”李宸若面色淡然如水，薄唇轻启：“怎么证明？”

　　“这……”李歆若稍稍犹豫，李宸若嘴角笑痕浅露，却全无笑意：“回去吧，即使我不再是你的皇兄，我也应替南唐臣民劝你一句，还望陛下以后不要如此任性妄为。”

　　说完，李宸若侧过身去，周身寂冷如刀，迈步准备离去，却被李歆若牢牢扣住左手。

　　李宸若低眉望去，见歆若面色沉暗，眉宇间隐隐有痛意，看向自己，目光灼灼，眸底透着深深的坚毅。

　　突然间，李歆若快速从发间拔下当日李宸若赠予自己的碧色发簪，用力滑向二人相执手掌，鲜血涌出之后，李宸若修长的手掌安然无恙，回首看去，李歆若手掌中的伤痕极深，鲜血立时涌现。

　　“歆若……”李宸若眉间带着焦灼，神情专注的反握住李歆若的手掌，剑眉紧锁。

　　“皇兄，”李歆若将右手从李宸若掌中抽出，瞳目荧光闪烁：“若皇兄是因为血脉之故，弃歆若于不顾……”

　　“这高贵的皇族血脉，”话至此处，李歆若暗用内力，体内的鲜血沿着手掌的裂缝，淋漓不止，李歆若睫羽轻颤：“歆若宁可不要。”

　　“李歆若。”李宸若厉声喝道，用力压制住李歆若的血液流动，双眸直接的对上李歆若浅转如水的瞳目，却不曾想歆若竟是笑着的……

　　笑容明媚如斯，好像要唤回整个春天，尽管此时其掌中的血，洒了一地。

　　“皇兄，十几年来，歆若惟有你，只有你……”李歆若瞳目轻浅如水，生于这世间，曾被亲生父亲放弃，曾被亲生母亲利用，曾被夫君怀疑与人有染，却惟独李宸若对自己，不离不弃。

　　“歆若，”李宸若面上带着严肃，看着亦如小时候般依赖自己的李歆若，恍如隔世：“只要离开我，这天下都是你的。”

　　自己不但是南唐李氏的耻辱，更是南唐已故的先帝，只要歆若愿意离开自己，南唐的三千疆域，甚至于天下，都会为歆若所有。

　　“皇兄，这天下我从未想要染指……”话未说完，李歆若突然面色一紧，将李宸若扑倒在地。

　　落地的一瞬，一支闪着冷光的弓箭，稳稳的扎在李歆若刚才所站的位置。

　　“果真情真意切。”如姬此时忽然出现，一脸鄙夷的看向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李歆若与李宸若。

　　“歆若。”李宸若对如姬的话置若罔闻，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一下，急忙起身扶起倒在一旁的李歆若，抬手除去其衣袂间的枯枝残叶。

　　“南帝陛下，你为何在此，与本城主的侍夫拉拉扯扯？”李歆若这才回首，见来人竟是多日不见的如姬，眸底的惊异一闪而逝。

　　“原来如此。”李歆若嘴角滑起一丝笑意，刚才那两个侍女分明是故意让自己得知皇兄在此，看来倒是自己小看了如姬，想到此处，李歆若回首看向贵介如兰、清冷若月的李宸若：“皇兄，我们走。”

　　没有疑问，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李歆若的眉宇间透着绝对的自信。

　　“走得了吗？”如姬面色之上，满满的都是妒意，有时候女人最怕与人相比，输得彻底，赢得空虚，可是仅从刚才李宸若关切的反应上看来，胜负已分。

　　“南帝驾临西晋，本城主若不好好招待，岂不失礼？”话至此处，如姬身后，突然出现了五十余位弓箭手，将若尘阁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你就那么自信，李宸若一定会随你而去？”

　　“皇兄……”李歆若上前一步，挡在武功尽失的李宸若身前，丹唇轻启，却被李宸若打断。

　　“歆若，你走吧。”李宸若面色淡然，言语间透着疏离：“我们很好。”

　　话语刚落，李宸若已经上前一步，站在了如姬的身前，就这样与李歆若对面而立。

　　“你有苦衷，我知道你有苦衷。”李歆若从未料到会由此结局，语速比平常快出了一倍，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只要我们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是有苦衷。”这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袭明黄色锦衣的祈颜泽独立在枝头，言语间透着张扬与霸气：“因为从你出生那一刻，他就亲手将肠断天涯，喂入了你的口中。”

　　“肠断天涯。”李歆若没想到祈颜泽会突然至此，更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段话，眸光瞬间变得恍惚起来，连忙抬头看向与自己只有一米之遥的李宸若。

　　“皇兄，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李歆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李宸若。

　　“这……”李宸若的眸光中带着闪躲，最终还是抬起头，对上李歆若流离浅转、宛然婴孩的瞳目：“是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李歆若接连喃喃重复，似乎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慌乱的眼神，手足无措的神情，竟让众人觉得诧异不已。

　　这哪里是倾世无双、孤傲凛然的南帝李歆若，分明是一个迷途的游子，徜徉四顾，却不知去往何处。

　　“所以，你自小待我不同，不过是因为……”李歆若抬起头，直直的看向一脸淡然的李宸若，极其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亏欠。”

　　“是。”李宸若出言并无一丝犹豫，如此干脆利落，却伤人如此之深。

　　“你、后悔过吗？”李歆若缓缓开口，眸底的伤痛令李宸若心口一紧，可是这一刻，李歆若竟是笑着的，笑容如此明媚旖旎，让人不忍去看。

　　“不曾。”李宸若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眸底最后一丝光芒，瞬间熄灭。

　　“夫人。”李宸若挽起一旁如姬的手，向着如姬温润浅笑，转而冷漠开口：“让她走吧，权当替我偿还当年的亏欠。”

　　“不用。”李歆若声音不高，却带着无限的决然：“倾城太子从不亏欠我分毫，所以，他日战场上相见，也无需手下留情。”

　　安得与君相决绝，

　　面叫生死作相思。

　　说完，李歆若纵身一跃，消失在万里碧空中，弓箭手正欲拉弓，如姬却示意放李歆若离开，祈颜泽见此也随着李歆若离开永夜城府。

　　永夜城府若尘阁

　　夜，混沌一片，苍穹之中，竟无半点星斗，静谧必弦，沉暗如昨，感伤如水。

　　李宸若一人独站在若尘阁的桃树下，合眼沉思，这一次相见，很有可能就是永别，歆若的笑容还停留在自己的脑海，却生生压的自己无法呼吸。

　　“谁？”乌起鹊落，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见过主上。”秋风躬身行礼，李宸若心中一惊，面上却淡然如水，静若寒潭。

　　“走。”只一字，李宸若便转身向阁内走去，似乎不愿与南唐有一点关联。

　　“属下夜间至此，前来代人传话，”秋水并未起身，声音微扬，透着焦急：“说完便走。”

　　李宸若停下脚步，依旧没有回首，衣袂翻卷，茕茕孑立的身影，在如水的月光之下，显出冷冷清辉。

　　“南唐云骑首领南邦将军言：当日携主上亲笔书信，恭迎公主回朝时，公主言语艰难，泪如雨下，跪求众人：放过主上，血脉出身，并非主上的错。”

　　李宸若闻言，身形一顿，骄傲凌然如无双公主，到底是怎么样的痛，才会让她当众落泪，跪地相求？

　　“南帝贴身暗卫落日言，”秋风接着道：“陛下称帝之前，夜不能寐，睡梦之中时常惊醒，疾呼皇兄，更在登基之日，亲手为主上于桃花源中立下衣冠冢，甚至不顾世人反驳，尊称主上为倾城帝，载入李氏族谱。”

　　李宸若自从进了永夜城府，世间一切便不再过问，如今才得知，原来歆若为了自己，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无法想象，当所有人都站在歆若的对立面时，歆若是如何承受这一切？

　　“南帝御用医师欧阳清风公子言：曾经亲口询问过陛下，若为主上所伤，该当如何？陛下回答……”

　　话至此处，秋风抬眉看向李宸若，一字一句道：“不会如何，因为我知道皇兄心中也不会好受！”

　　“歆若。”听到此处，李宸若心中一阵绞痛，竟觉面上一阵潮湿，抬手而拭，竟是一滴热泪。

　　一直以来，自己总是以后离开于歆若而言，定是最好不过的接过，现今才明白，离开非但没有让歆若过的更好，甚至亲手辉掉了歆若唯一的支撑。

　　骄傲如无双公主，当她眸中含泪，口中疾呼：我只有你，唯有你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卸去了所有的坚强。

　　可是自己却生生将她最后一丝依靠夺走，****裸的告诉她那些违心的话，伤人自伤。

　　“歆若在哪？”李宸若回过身，声音中带着颤抖，希望还来得及。

　　“永夜城郊，酒楼。”秋风躬身禀报。

　　“我要走！”李宸若说的斩钉截铁，却错开秋风的身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如姬。

　　“你曾答应过我，”如姬上前，直直的看向面色焦灼的李宸若：“自废武功，从此再也不踏出永夜。”

　　“主上。”秋水护在李宸若身前，抽出佩剑，想要拼死一搏，却被李宸若制止。

　　“宸若食言，甘愿承受任何后果。”李宸若看向如姬，飘逸清俊，傲骨英挺：“但我必须离开。”

　　“李宸若，她是你妹妹，你们即使没有血脉关联，她也是妹妹。”如姬径直走到李宸若身前，眸光中透着冷冷清辉：“你有没有想过，你留在她身边，要以何面目示人？”

　　“我不在乎。”李宸若淡然抬眉，温雅清和却冷到极致：“暗卫也好，死士也罢，只要能守在她身边，哪怕没有面孔，哪怕为人唾骂，哪怕万劫不复，宸若无怨不悔！”

　　“你就不担心，她不过是迷恋你这芳华绝代的皮囊？”如姬周身都透着妒意，不免有些口不择言。

　　“我的歆若，绝不会如此。”李宸若气度清雅如月，眸底淡然如千年古潭。

　　“你的歆若。”如姬面色中尽是讽意，秋瞳之中甚至已经有了雾气，从自己爱上倾城太子的那一刻开始，无尽的付出得到的，却是无穷的伤痛，可是再怎么痛也没有这一刻，这般的痛彻心扉。

　　“好，我让你走！”如姬厉声道，寒光一闪，一把利刃被扔在李宸若眼前：“你既然那般自信，她不会在乎你的容貌，何不自毁其容，让世人看看，南帝是何等清高亮洁！”

　　“主上不可。”秋风连忙出声阻止，自毁容貌，如姬这分明是要毁了主上。

　　“谢城主成全。”李宸若淡然开口，却并未理会地上的兵刃，而是随手抽出无穷剑，虽然没了内力，但是剑法依旧倾世无双。

　　手起刀落，须臾之间，一道极其丑陋的伤疤自李宸若眼底至唇部，触目惊心，丑陋不堪。

　　如姬顿时悔意油然而生，却没有勇气去看这样的面庞，这般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就此毁在了自己手中。

　　“我们走。”李宸若向着身后的秋风道，然后连一刻也未曾停留，决然的离开了永夜城府。

　　如姬看着那素衣如雪，纤尘不染，一股怒意涌起上心头，快步离开若尘阁，却恰好碰到神色肃穆的近卫匆匆迎上。

　　“城主。”一名近卫躬身行礼：“国主发现南帝到达永夜城，大批禁军已经潜入城中，不知城主准备……”

　　近卫稍稍有些迟疑，当日南帝到达西晋，城主曾下令封锁消息，而且还当众放南帝离去，所以此时近卫特地来请示如姬。

　　“传令下去，调动城中守卫，”如姬透着深深地愤恨，李宸若既然如此薄情，我又何须手下留情：“诛杀南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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