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两天时间眨眼即过,元正这天,我还没睡醒,敏儿就悄悄摸进来摇醒我,说相府的马车已经来了。我微讶,老狐狸还派马车了?
“四少爷起床了吗?”我问。
敏儿道:“起了,和大少爷在正厅坐着呢。”
施鉴又来了?
“小姐,奴婢上茶的时候听大少爷说是代表老爷亲自来接您的。”见我不语,敏儿又趴在耳边补了一句,语气不掩得意:“奴婢就说,老爷他们早晚得后悔那样对待小姐您,这不,应验了吧?”
我斜了敏儿一眼,心说你知道什么?
起床梳洗完毕之后,我先去找了顾新和墨雨。北宫焰严命他们无论我去哪里,必须随侍身边。按说‘宇辰夫人’带几个家奴出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想想施榕昨天晚上的脸色,我还是决定不让他们跟着了。
“夫人,请恕奴才无理,主人走前有吩咐,无论您去哪里,奴才们都必须随侍在侧。”顾新躬身垂首,语态虽是谦谦,却显然不愿遵从我的话。
我板脸叱问:“尔敢不听我的话?”
“夫人息怒。”墨雨揖礼,“属下人等身兼护卫夫人之责,自是不敢有丝毫疏忽,况且……”他欲言又止。
“况且什么?”我冷冷问道。
墨雨抬眼,谦卑回应:“夫人,您有所不知,当日魏晨之所以敢劫掠与您,且下手及后续皆布置缜密,除了因他个人手段了得之外,尚得利于他人的鼎力相助。”
我盯视他:“谁?”心下却有一个答案隐隐冒出。
“丞相和礼部侍郎。”墨雨的答案果然正中猜测。
“为何今日才讲?”
“主人说这种小事不必扰夫人烦心,是以……”墨雨垂首,声音渐失。
怪不得当日魏晨胸有成竹,放话除了他之外将无人能寻到藏身之处。确然,事实亦证明他所言非虚,若无那女子暗中相助,以强光做信号,想来我早已无命生还。不是没怀疑过老狐狸在整件事情中的作用,但想想,又觉得他没有这样做的必要理由。虽说过往恩怨不可磨灭,可我这个‘野种’的存在除了让他脸面无光之外并没有使他真正损失什么;相反,听施榕说前些日子耀国曾有使者过来,是宇辰家的人,还曾与老狐狸私底下见过面,具体聊了什么不知道,只道他曾为此感慨,没想到竟得了我的济。
显然,这一切避不过北宫焰的授意。不过想想这事也透着奇,既是宇辰家的人竟然不来我这个‘少夫人’面前露脸,说不过去。
想到这儿,我看向顾新,淡淡的道:“备纸墨。”
我要问问北宫焰,他如此所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夫人,有人过来了。”我刚把信件封印好,墨雨就轻声提醒道。
我点点头,说:“稍时我去相府,你二人隐身随侍即可,没有吩咐不许出来。”
不一会,素青进来,传话说四少爷让我去前厅。到了前厅简单用过早饭之后,施鉴说回府还要祭祖,言下之意就是须早些动身。施榕看了看我,我略微点头,说好。
看着眼前相府派来的豪华马车,我犹豫着不动脚。施榕沉吟了会,似有了然,挥挥手让管家另备一辆。施鉴不悦,质问原因;施榕不以为然,说舒儿闻不惯黄花梨木的味道。我暗笑,死小子这理由寻得到挺合适。
佐领府离丞相府不算很近,马车晃晃悠悠嘎吱作响,一路行来,街上鲜见行人。经过望月楼时,我让车夫停了下,和施榕一起进去坐了坐。管事的很是热情,自从梅寒将生意交给我后,这位中年男子便每月去平庄一次,虽然顾新负责所有事宜,但给我请安却是必不可少的,因此亦算是很熟识了。
一盏茶后,马车继续行走。撩开车帷望去,渐进达官社区的街道明显比它处喜庆了不少,想想也是,普通人家可没有那么多的红绸灯笼装点门楣庆喜新年。
相府依旧如昔,红门高槛,冷肃森严。远远看去,门口竟聚集了不少人,除了施苍、施桀、施煜及一众仆从丫鬟之外,二夫人和四夫人竟也衣着鲜亮的站在门口,摆出一副迎宾的架势。
我转向施榕,不解道:“四哥,相府今日还有他客?”
国师晚上才会过来,这么多人早早侯在门口显然是另有他客。
施榕冷哼一声,淡淡的道:“他们在迎接宇辰家的少夫人。”
迎我?
见礼过程并不复杂,我只对施苍说了几句话,其他人皆颔首略过。二夫人似有不满,欲张嘴说话,却被施桀以眼色制止;四夫人较为温文,说了几句客气话,最热情的要数施煜了,小家伙拉着我的手‘三姐姐,三姐姐’的叫个不停。
再次踏入松竹厅,我感慨不已,三十年河东与河西,想当初我从此处被‘父兄’逐出府门;今日,丞相与大夫人并立上首迎我入内,前后待遇相较,竟恍如隔世般。
“舒儿,近来可好?”相互见完礼后雅然就坐,大夫人微笑而言,举态显得颇为和祥。
“尚可,”我颔首,道:“谢过夫人。”
“舒儿若是不弃,可在府上多住几日,清舒园为父……咳咳……还为你留着。”丞相说。
“不用了,”未及我拒绝,施榕一旁接口道:“父亲,舒儿身子不爽,每日戌时以后需服食汤药,耽搁不得,所以晚膳之后儿子便要带她回府。”
闻言,丞相面色明显不悦。
他看向施榕,沉声道:“此事为父业已知晓,你大哥早从宫中请了御医过府,舒儿即便身有不适,亦不会误了诊治。”
施榕应:“父亲有所不知,舒儿所得之症虽不凶顽,却甚是伤损体质,一般大夫开的方子只怕奈何不得。”
丞相微怒:“榕儿,你是对御医不放心还是对为父心存疑虑?”
“儿子不敢质疑父亲,”施榕起身施礼,从容说道:“但是舒儿体质特殊,儿子不敢有丝毫马虎,还望父亲体谅。”
“大胆!”丞相重击桌面,怒目圆瞪。
施榕微微垂首,没有说话。
见状,施苍插话道:“父亲请息怒,据儿子了解,四弟所言确是不假,御医虽然妙手了得,却未必医得了三妹妹的虚症……“
“苍儿!”丞相转眼斥道:“身为兄长,你如何跟着榕儿一道胡闹?”
施苍解释:“父亲,非是儿子袒护四弟,三妹妹自幼体弱,这,您是知道的,再加上……”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睛看向丞相,眸色意味深长,“缥缈崖顶连冻数日,舒儿差点无命而归,当时情境之凶险,即便儿子今日想起依然惊魂未定,更遑论四弟,他与三妹妹素来亲厚,心下担忧实属正常,父亲又何必出言苛责?”
丞相没有说话,他望着施苍,神色不定。想想来之前墨雨说过的话,我亦有所了悟。正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施苍很明显的在提醒老狐狸,他与魏晨联手劫掠我之事并非做的天衣无缝。
大夫人看着默默对视僵持的父子俩,起身下至堂上,一手拉着施苍,一手拉着施榕,对施鉴说道:“鉴儿,祭祀用品可有备好?”
“回母亲的话,皆已齐备。”施鉴恭声道。
大夫人微微颔首,又转向丞相说:“老爷,无谓之事不若暂且放下,时辰不早了,孩子们给祖上敬酒才是正经。”
丞相收回目光,摸摸胡子,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
清舒园内,静寂如昔。
我捧着一本游记坐在秋千上如往日般闲闲的翻看。身侧,敏儿轻拽扶绳,若有若无的拉着我微微晃动着。眼前,屋舍楼阁依旧,树木花草虽然有些萧疏瑟索,却并不曾真的改变了什么,来年春天必定还是一片绿意盎然。
“小姐,您为何不肯随少爷们去祠堂祭祖?”
我笑笑:“敏儿,你怎么糊涂了?小姐我既已嫁人,这样的年节要拜也是拜夫家祖上,哪还有入娘家祠堂之理?”
这个时空的祭祀礼节颇有讲究,一般像我这样‘泼出去的水’一年当中只能在仲春时节选择一日备上牲醴随同夫君一道回娘家祭拜先祖,其它时候是不可以的。
“奴婢自然知道不合礼制,可适才四少爷让您同去也没见老爷和夫人反对呀。”敏儿又道。
嫁出去的女儿不能进祠堂,迎进门的媳妇却是正正堂堂,。施榕的那点小心思我岂能不知?才在后院,施榕让我随施鉴和施桀的夫人一同进祠堂祭拜。老狐狸闻言,脸色虽然难看,但也没有说什么,相比他以往动不动就暴跳如雷的反应,这番‘温和’的表现委实出乎我意料之外。
用过午饭后,我习惯性的想小睡一会,刚躺下不久就听外面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须臾功夫,施榕推门而入。
“舒儿,国师来了。”施榕鲜见的没开玩笑,开口便直述来意。
我腾地坐起身,诧异道:“不是说要到晚间才至吗?”
施榕也是一副不解的表情:“原是如此,哥哥亦不知他为何提前而至。”
我又问:“那二哥可有说什么?”
施榕道:“没有,他也没想到。”
“舒儿可要去见见?”他问。
我道:“他现下要见我吗?”
施榕摇头。
我说:“那就等等,等他见我。”
施榕想了想,说好。和我聊了一会后,他说还要去前厅,便离开。
施榕走后,我再无睡意,起身来到院中信步闲晃,走着走着,竟来到了沁园阁。推门进入北宫焰曾经的卧室,看着熟悉的一切,心下不禁感慨万千。回想与他相识的过程,真是印证了一句话:人生如戏。
“三小姐,夫人有请。”出来时,赫然发现雅萍正在门外守候。
见我不说话,雅萍又道:“夫人就在文星阁。”
大夫人竟然来了清舒园?这可是稀罕!
据说这园子自梅若寒住过后,她便再未踏足过。这会子肯屈尊驾临,不知所为何事?
我扬手,微微笑道:“劳姐姐引路。”
雅萍的步子迈的很急,我走的稍缓,如此拉开一段距离后,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等我,神情间有着掩不住的焦躁。
“姐姐有急事?”我轻描淡写的问。
雅萍施礼:“奴婢无状,请三小姐恕罪。”
“不妨说来听听。”
雅萍犹豫,欲言又止道:“奴婢斗胆,能否请三小姐快些,夫人她……她已等候多时。”
我惊讶状。
雅萍解释:“夫人来时您不在,奴婢们四处找寻不到,因此误了不少时辰,所以……”
如此!
大夫人雍容依旧,见我进来遂起身扬扬手,示意我与她同坐上首主位。我微微一笑,未说任何推辞之言,坦然就坐。一边,雅萍和随后赶来的敏儿赶紧为各自的主子上茶,俩丫头垂首应侍间,眉目中皆有讶色显现。这不奇怪,身为‘幺女’的我别说没有资格与大夫人平起平坐,就是在兄长们面前我也只有站着聆听训示的份儿。
大夫人淡淡的扫视了下周围,丫头们恭敬着退下。
我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静静的等她说话。
“舒儿,你既已明了身世,咱们不妨敞开说话。”大夫人到是不拐弯。
我颔首:“便如夫人所言。”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休想迈进施家大门。”大夫人声音轻飘飘的,神色间很休闲,那感觉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
唉!为何我和北宫焰的“婚姻”总是被人一再拆穿?
大夫人知情,不用猜,肯定是施榕‘情急之下’泄的密。
我莞尔一笑:“夫人,若是依我之愿,这施家大门我永生都不想踏入,不过丞相大人和府上长公子却另有想法,数次邀我回门,您不会不知道吧?”
大夫人脸色一沉:“舒儿,你当知道我所言何意。”
知道,不就是不同意施榕娶我吗?可他若真我命定之人,又岂是你能阻止的?
我悠然的把玩着茶杯盖,淡淡的说:“夫人心思一向巧妙,一般人怕是领会不到。”
“领会不到?”大夫人盯着我,目光犀利,字字咬牙:“舒儿,你小小年纪便充满算计,一再将我相府置于无颜之地,怪只怪我当初一时心软,留你一命,没想到你竟蛊惑了我的儿子,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的……贱!”
“贱?”我不以为意,温雅说道:“若说贱字,这世间怕没人比得上夫人您吧?”
大夫人脸色顿变,抬手指向我:“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敛笑正容,冷冷的看着她:“听说夫人二十年前曾‘不小心’流过一个孩儿,只四个月大,真是可惜了!”
“你……”大夫人倏地站起身,脸色瞬间煞白。
我淡淡的笑,轻轻的问:“夫人,你说丞相大人若是知道他曾心痛流泪的孩儿是朝堂对手的骨肉,会作何感想?”
墨雨确是了得,这种几十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绝密桃色绯闻竟然也能被他给查出来。因着自己前世的经历,我对男女在婚内出轨之举虽然不齿,但本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信条,又碍着施榕的缘故,我本不欲拆穿这段孽情。再说古代女子原就可怜,既要尽心力持家育子,还要强颜欢笑应对夫君一房又一房的纳妾,想来确实很不容易!我恨的是老狐狸,所以并未想过要拿她当主要责任人来报复,怪只怪今天她自己跑来撞枪口。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女人当时做的也有些离谱了,与那个现在官居兵部尚书的初恋情人密会两次后居然怀孕了。好在她理智过人,果断流掉孩子之后便与过往彻底做了了断。自此,一心一意辅助夫君迈入仕途云端。
施榕一直说仲尚书是父亲的死敌,那是当然了,抛却政见对立不说,前有夺爱之恨,后有灭子之仇,即便老狐狸在这事上有些冤枉,可有句话怎么说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不管怎么样,老狐狸这个冤大头是当定了。
“你想怎么样?”大夫人颤颤的指着我,牙齿咯咯作响。
“夫人错了,你是我二哥和四哥的母亲,因着他们的缘故,我并不会拿你怎么样,便是今日这场会面,不也是您主动邀请的吗?”敏儿泡茶的手法越发的高了,一杯入口,顿觉心下清清爽爽。
“你以为凭借此事,我就会允了榕儿娶你吗?”瞪视了我半晌,大夫人忽而平静下来,嘴角竟还噙着微微的笑。
这个女人真是不寻常!
“夫人又错了,”我定定的看着她,缓缓说道:“四哥娶谁不娶谁,不是由你决定,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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