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室内檀香袅袅,怡人心脾;琴声淙淙,和缓舒然。施榕眯着眼睛,翘着二郎腿斜躺在软榻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我白了他一眼,哀怨不已。从早上到现在,我已经弹了快一个小时,手指头都要断了,且中场休息还要负责端茶倒水、削水果。他到好,舒舒服服的享受到现在。不就是抓阄‘赢’了我嘛?小人得志,癞狗长毛……
“舒儿,怎么停下了?”施榕眯开一条眼缝。
我咬牙起身。
“停!”施榕急忙直起身,指着我挥到半空的手掌,说:“舒儿,愿赌服输,说好了不动手的,怎么?想说话不算数?”
我鄙夷的看着他:“四哥,你那叫赌啊?你利用了我的信任,分明就是在耍赖。”
“哦?”施榕扬眉:“舒儿说哥哥耍赖,证据呢?”
证据?
还当我没醒过味呢?
我气哼哼的弯下身段将掷到桌子底下的两个纸团拿出来,展开往他脸面前一扬:“你自己看!”
……
懒惰的家伙,既想附庸风雅,又不肯弹琴,所以拉着想补觉的我充当“苦力”。我不肯答应,谁知他竟长了“本事”,再三央求无果后,居然充分发挥了唐僧的功力,从贤人苑到清舒园,从丞相府到佐领府,从魏晨到北宫焰……他不知疲倦的将自己所受的“委屈”在我耳朵边控诉了个遍,末了还来个综上所述,总结说由此可见,我不仅喜欢虐待他,还喜欢忽视他。
若搁往日,我肯定不会容他如此啰嗦,拳头早招呼上了。可看他清减了许多的面孔,心就软了下来。我被北宫焰关禁闭,他必定日日担忧着,茗雨说四少爷这段日子根本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再说我也明白他的意思,附庸风雅是假,他其实是想给自己找个怠工的理由和我多呆上一会。这么一想,我便强打起精神从床上起来,说吟诗也好,弹琴也罢,不能只我一人表演。施榕说好,进而眼珠子咕噜一转,道他有一个好玩的法子,问我敢不敢试。我好奇,便爽快的说有何不敢。但片刻之后我就后了悔,原来这小子所谓的好玩的法子居然是抓阄。那有什么好玩的?三岁娃娃的把戏。可话既出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陪他玩下去。
说起这个抓阄,我认为其规则本身是公平的,可若被人作了弊,那就是史上最“黑哨”的。
施榕自请书写抓阄内容,我随了他。写好后让我抓,我也没怀疑。不想这小子使坏,两张纸写的皆是我的名字,于是结果如上。不仅如此,为了应景“风雅”二字,按事先的约定,稍后我还得再吟五首诗出来。
这小子,现在是坏到家了。
……
施榕接过纸条,一手拿一个,眼神来回扫了几下,狡诈之光若隐若现,后抬眼见我正盯着他,遂一副茫然的样子看着我:“怎么回事?怎么两张都是‘舒’字……”
你说呢?
我懒得再废话,不等他说完就使力往他脑门上拍去……
施榕吃痛,哇哇乱叫。
我斜了他一眼,扬长而去。今日还要发放灾粮,他这个钦差不能不去压场。
泗州府,雍国旱灾最严重的片区之一。本来这个时候是出穗待收割的季节,是农民一年的希望所在,可看看眼前,庄稼地里光秃秃的一片,偶见几棵死秧苗子。虽说皇帝免去了三年的钱粮赋税,又派朝廷大员下发救济,可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泗州府本就是个“子息不算旺”的贫薄之地,数十年不遇的旱灾无异于雪上添霜。再加上州府官员长期的腐败不作为,所以百姓们是苦不堪言,饿死的饿死,离开的离开,辖内可谓是哀鸿遍野。
我一身男装打扮,陪着施榕乘着老旧的牛车行在通往下一个赈灾点的路上。路况很差,坑凹不平,木轮“吱嘎”作响,颠的厉害。看着眼前的荒凉,脑中油然浮起一句话来:亡,百姓苦;兴,百姓也苦。
“舒儿,你在想什么?”施榕亦是一脸的沉重,本来他一个兵部官员,是管不到这类“民政”事务的,可皇帝偏偏就指派了他。虽不知道是谁影响了圣听,但我想左右逃不过北宫焰和运程国师两人。
“想到一首词。”
“词?”施榕来了兴致,“说出来听听。”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施榕默然。
奔波劳碌了一天,待日落回到府里时,我已经累的趴在床上起不来了。
“舒儿,哥哥已经将浴水备好了,你先洗洗再睡,这样会舒服些。”施榕满头大汗的走进来,见我动也不动,遂近前给我按摩了下肩部和小腿。一套动作下来,看我还是不想起,于是劝道。
“四哥,怎么是你预备的洗浴水,素青呢?”我慢腾腾的起来。
玉府下人本来不多,丫鬟小厮婆子加起来共六个人。严格的说,这个数量根本就不够维持一个占地数垧的府邸的日常运作。所以施榕一开始便要增加人手,被我一口拒绝,理由照旧,嫌烦。施榕坚持想法,我不以为然,想他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违背我的意愿自作主张。
没想到我错了。
翌日,我还没起床,小丫鬟就急急忙忙跑进来禀告说茗雨带了很多人进府。我大怒,跑去责问施榕,让他给一个理由。施榕表情沉重,说这些都是灾民,不论男女都是各自门户的最后一根苗,劝我暂且留下他们,待以后有了生计,再遣走亦不迟。
我听后无言,只觉胸闷的厉害,似有一块磐石压在心头。恰时茗雨进来,说府外又跪了不少百姓,求见钦差大人。施榕一听,赶忙起身。我拉住他,说再雇些人打理花园子吧,月钱不高,但是管吃饱穿暖。施榕欣慰的笑笑,说好。晚上回来时,他又带了二十个人。
人一多,自然就需要设立一个正儿八经的领导。本来我从他们中间选了几个人出来当管事,不想刚试用两天,府里就拉成了好几个帮派,为了多一个少一个的馒头,一天下来,几派要吵上好几回。许是怕了饥饿,所以在食物面前,他们宁可饱死,也不肯少吃一口。最后闹得实在不成样子,我只好派人回京把素青接过来担大管家之责。
施榕扶着我,边走边说:“素青还在账房。”
这丫头是够辛苦,两个主子,施榕只管往府里领人,我从来就是个甩手掌柜,诸事不管,是以府中大事小事全得她操心。茗雨看不过,跑到我面前打抱不平,说素青经常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看他一脸心疼的表情,我抿嘴一笑,和施榕商量后,茗雨当即就被划拨给素青当助手,二人相互协理管家。
“四哥,你这趟差什么时候结束?”
泗州离京城不远,只一日的路程,施榕每隔三日回京述职一次。本来他只是代天巡察,我被老头儿带到玉府之后,他上了道折子,奏请常驻赈灾。皇帝作了批示,大赞施榕的臣子之心,但又说兵部另有要事等着他,赈灾之事他会另派官员处理,并给施榕一周的交接时间处理相关事宜,完毕之后,即刻回京。未料百姓们听说施榕要走,竟在某一日集中起来至府衙请愿,求钦差大人留下。事情传到京城后,皇帝改了主意,允他暂缓回京,具体时间另议。就这样,施榕留了下来。
“尚不知,该结束时,宫中自会有旨意下来。”施榕摇摇头,表情幽幽的,似有满腹心事。
吃过晚饭后,施榕难得的有空,于是陪着我来到花园子散步。
“四哥,你对这玉府了解多少?”到泗州的次日,我就给运程国师去了封信,列了三七二十一个问题。如今半月过去,那信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这期间施榕曾回京一次,我让他务必和老头儿见一面,帮我传达下口信。结果施榕回来说,国师去了耀国,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施榕沉吟了下,谨慎的说:“玉府对本朝臣民来说算是个谜,所以哥哥并不了解许多。”
我微讶:“谜?”
施榕颔首:“说来事情要追述到五百年前,彼时大雍尚未建制,是胡土族人统治着这片土地,玉氏便是宗室中的远支。”
“这么说玉家是旧朝皇族?”
施榕道:“不错,本朝先祖推翻胡土皇朝后,玉氏一门亦受到牵连,女子大多充了官妓,男子则全部被斩杀。”
“全部被斩杀?”我奇怪:“那这泗州玉府为何人所建?”
“传说是一个名为婉的女子。”
“婉是谁?”
施榕想了想,缓缓说道:“关于玉氏,关于婉,老辈人留下一个传说,说玉氏最后一任族长玉王爷在民间有一个私生女,此女绝色天生,且赋有异能,半岁能言,一岁识字、两岁能书,所以玉王爷甚为疼爱,取名曰婉。婉五岁时被父亲接回王府,但只隔了两月又被偷偷送回母亲身边。”
“却是为何?”
“婉有一个长三岁的姐姐,名梵。梵为玉王正妃所出,是个天生的痴儿。梵在婉进府没多久便死了,死的时候只有婉在场。”
“婉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梵的死和她有什么关系?”
施榕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王府大宅向来是非颠倒,玉王妃说有,那便有。”
“那玉王呢?难道他就相信了王妃的话?”
“不信又怎样?玉王生性软弱,他庇护不了婉,为了爱女的命,他只能将其送走。”
“后来呢?”
“后来婉和她的母亲就失了踪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玉家被灭门后,婉却出现了,她和夫君隐姓埋名辗转来到泗州定居,彼时泗州还是一片无人居住的蛮荒之地,婉凭着过人的才识和手段渐渐的将这里变成了一座小城镇。到婉的四世孙时,泗州已然是一个丰硕的大府。于是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当时正值圣祖在位,他和婉的世孙签了协议,然后就派员接管了这座城镇。”
“协议?”我好奇道:“什么协议?”
施榕摇摇头:“除玉家传人外,无人知道具体内容,不过世人大多猜测那张所谓的协议其实是道赦免令。”
“赦免令?”
“不错,本朝建制以后的数十年间,玉氏是罪姓,是禁忌,便是泗州的百姓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之前的城主是玉氏的后人。”
“既然圣祖爷已经赦其无罪,为何百年前玉家人一夕之间失了踪迹?”这些日子,我走访了玉府周边不少老人,可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相反,他们对我这个自称是玉家大小姐的人充满了怀疑,说玉府大宅已经空了百年,从未听说过还有后人存在。
“这就是谜点所在,玉府空了门庭之后,朝廷便将这座大院封了,每两年才会开一次门,用于整修加固。”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座空了百年的大院能保存的如此完好,原来一直由朝廷维护着。
“舒儿?”
“嗯?”
“国师为何让你以玉家小姐自居?”
我摇摇头:“不知道。”
“四哥?”
“嗯?”
“玉府周围有无可疑人士出现?”我不相信北宫焰会没有动作。
施榕怔了怔,随即冷笑道:“有!从你踏足泗州地面的那一刻起,公玉焰的人便将玉府包了个严严实实。”
我垂眼:“那在宫里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施榕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空说闲话,所以我并未对他提及此事,免得他烦心。
“嗯!”施榕平静的很,“我离开京城以后,每日能收到二哥两封传书。”
我微讶:“二哥?”
“给你传信之后,我等不及回复便领皇命来到泗州,可巧国师也在此地,你进宫的前一日,二哥发来传书,说公玉焰已经与皇上谈及和亲事宜,我看后心急如焚,本欲抗旨回京阻止此事,但国师劝住了我,说他会想办法化解这桩婚事,让我安心办皇差,然后他就连夜赶回了京城。”
如此。
怪不得当日施苍退出大殿时看都不看我一眼,原来早就知道老头儿会去救场。
“四哥?”
“嗯?”
“你知道国师为什么会帮你吗?”
“嗯。”
我大惊:“为什么?”施榕居然知道?
“因为你啊。”
我愣怔:“因为我?”
“是啊,”施榕笑道:“因为你要嫁四指男子,而哥哥恰巧就是。”
原来是这个理由。
我苦笑:“可你右手并没有胎记。”
施榕不以为意:“公玉焰不是也没有吗?”
他是没有,虽然已基本确定北宫焰的命定之人不是我,可并不能因此确定我的有缘人不是他。那女子虽说我非四指男子不能嫁,可没说四指男子非我不能娶。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从来就不是平等的,所以只要施榕的右手一日未现胎记,那么北宫焰依然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一想到这里,我就纠结,啥时候才能采到他二人的血样?
“舒儿,你要嫁之人必定是哥哥。”施榕突然自信满满的又道。
“国师跟你说的?”
施榕没有回答,他信手摘下一朵小花插到我发间,自得的欣赏半晌之后才神秘的笑道:“国师没说,但哥哥知道他是这样想的。”
我白他一眼,又吹牛。
施榕敛笑:“舒儿不信?”
“信你……”我故意拉长音,抬手给他一下,咬牙道:“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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