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钱芹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衙门暂时无事。所以简文芊难得舒舒服服的睡了个懒觉,醒来的时候已快接近响午。前段日子的身心煎熬、疲惫不堪,在睡饱之后明显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
这一觉,她睡得那叫一个畅快。做惯捕快,一向喜欢破门而入将她从被窝里扒出来的张袖,这次居然没有喊她就走了,应该是默许了她一个小小的假期。而且,昨晚听张袖说,最近张袖都会比较忙,因为张大人的生辰除了本县的人,临近县衙门还有别的地方可能会来一些官员。张袖需要提前布置一番,以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事。。。。。。
简文芊洗漱完毕,坐在大厅里孤零零喝着天乐准备的小米粥时,也没忘了给在一旁可怜兮兮望着她的龙龙一些。小米粥加点糖,龙龙吃得比她还要欢快。简文芊见状,又分了一些粥给龙龙:“你在家里看家,功劳是最大的。来,多吃点!”
临出门的时候,简文芊看着那挂在墙面的陶笛,突然想起那一日在小横山里,有一个人和着她的旋律,或轻柔、或欢快的与她遥相呼应。能够在异世听到家乡的音符,她其实是很高兴的。虽然,她不见得对自己的家乡有多怀念。她只是需要那么一点点熟悉感罢了,这样,她才能够抚慰内心那小小的不安。
简文芊踌躇了会儿,还是将那陶笛挂在脖子上,交待龙龙好好看家,才慢吞吞的出门了。
简文芊住的地方比较偏僻,不那么接近县城的繁华地带。所以简文芊每次出城门的时候,耳边隐隐可以听到那街道的喧闹。但是,这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比起人来人往的城里,她更喜欢人烟稀少的城外。一来不必担心这张脸吓到谁,二来她喜欢大自然的包容的胸怀。
此时,城外风光正好。
春天蓬勃的气息充盈整个人间,小横山上树枝冒着新芽,春花怒放间蝴蝶舞翩翩,鸟儿时不时的展翅飞向另一个更高的枝头。山上有那么几株连着的桃花树,桃花开得正盛,偶有桃花顺着微风的软语,经不住诱惑,离了树枝,随风飘走。或落在泥土里,或落在草丛里,或落在更远的远方,卑微的仰望着那依旧在枝头微笑的桃花。
简文芊在小山道上驻足许久,闭着双眼轻嗅着桃花的香气,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简文芊正凝神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询问:“喂,听说钱芹的案子是你破的?”简文芊回过头,看到静轩背着药篓子走到桃花树底采撷,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定。简文芊下意识的四处张望,直到静轩再问一遍,简文芊才确定说话的人。
被打扰的简文芊有些不悦,却也知道去年她重伤时,静轩出过不少力,所以还是不冷不热的回了话:“食君俸禄,分君之忧。寻觅真相,是衙门人的职责所在,文芊不敢居功。”瞧瞧,这话说得多么文绉绉,隐隐间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静轩嗤鼻道:“我看啊,你以前不仅冒冒失失,还喜欢醉酒,想不到现在还学了文人的那套酸溜溜。”
简文芊闻言勾起嘴角,这才发现一直跟在容熙身后奔走的静轩,今天是一个人:“怎么就你一个人?”
“公子在前面不远处摘桃花朵,他嫌我吵,就让我到这里来摘。”说到这,静轩有些委屈的咬咬嘴唇。
简文芊闻言,嘴角微微扬起笑。为了避免让静轩发觉,简文芊忙岔开话题:“怎么,你们家公子喜欢喝桃花茶?”简文芊把玩着挂在陶笛上的大红色中国结三穗挂穗,语气略带好奇。
“桃花是一味药,公子说与其让这花掉入泥沼,倒不如入了药,多救治些人也好。”显然对于简文芊的肤浅,静轩已经不屑去嘲笑了。只见静轩手脚麻利的将那一朵朵正开着或待开的花儿装进药篓。不多时,那原本盛满桃花的枝桠就变成了光杆司令。
简文芊对这方面不懂,也没兴趣弄个明白。见静轩正忙,简文芊也就识趣的悄悄离去。
没走多远,简文芊又看到几株连着的桃花树。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桃花树间来回穿插,戴着面纱的脸,依旧遮不住那令人惊艳的容颜。简文芊笑了笑,并不上前去打搅,径直去了李大娘一家三口的墓地。
墓地前比较干净,还有着新近打扫擦拭的痕迹。简文芊寻了个离墓地较近的树干,靠着坐下。混杂着泥土青草花香的风缓缓送来,简文芊掠过李大娘的墓地眺望远处那一片翠绿。对于简文芊来说,坐在墓地里远比坐在人群里心要自由得多,要安全得多。
厚重的泥土会将一切腐烂悄悄掩埋在深处,外表细心的铺满青草,点缀着各色野花,几树桃花,柳树杉木,便又是一片极美满的风景。于是,总有人会因此而忘记腐坏的可怕,疯狂肆虐的夺取一切她(他)所认为最美的人或事物。
可是,她简文芊不会忘记。生命是一场单程的盛宴,从最初的被期待出现,到最后的终点,躲不去的是被时间侵蚀成腐朽的生命。
简文芊望着那土堆:李大娘,文芊来看你了。很可惜,没有机会跟你好好学学……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旋律响起,将简文芊从思绪里渐渐拉了出来。简文芊仔细听了会旋律,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陶笛,合着那旋律吹奏。
今天运气真好,想不到那个人也来了呢!
其实,若是简文芊常来的话,就一定每天都能够听到有人拿着横笛,在小横山风雨无阻用内力将旋律送出,只为了让这声音传得更远。
一曲终了的时候,简文芊并没有停,又吹起另外一首略为欢快的曲子。静静等待那人的轻合,却一直没听到再有笛声响起。简文芊略为失望的闭上眼,继续吹着:
且听风吟在茂密森林
用春的节拍宣告它来临
指尖轻轻触碰到微风
严寒就缓缓消散在其中
。。。。。。
直到一阵强风拂过,桃花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简文芊慢慢睁开眼,旋律依然在指尖流泻。几步之遥正站着容熙,起起伏伏的胸脯,右手紧握着横笛,药篓里的桃花洒了一地,眼睛忽闪忽闪,闪烁着简文芊看不真切情绪。
简文芊放下手中的陶笛,刚要起身说话。却见容熙举起横笛放在嘴边,又吹起最初的那首曲子。容熙静静的看着简文芊,指尖跃动的音符娴熟得就像是一种本能。眼前这个人,就是他每天在小横山守候的人吗?
简文芊虽然没弄清容熙此举的用意,还是下意识的拿起陶笛跟着容熙合奏。她能感受得到容熙的眼神里期待着她的附和,还有着讲不明的情绪在里面。
这一曲终结的时候,简文芊明显感受到自己后背已经汗湿。她想她太过紧张了,只是她为什么要紧张?
容熙怔怔的看着简文芊。这大半年的时间,他都用来等待,等一个素未谋面过的人。从一开始想要问那首曲子的名称,到后来等待成了一种习惯的时候,他发现很多东西有些不一样了。
时间越久,他越发能够体会这首曲子;越吹奏,就越像是那个人从心底了解他,从而柔柔的劝慰着他一般。
如果说时间能够带走过去,那么有一样和生命同在的耻辱却不是时间能够带走的。这个耻辱是容熙一辈子的痛,它无情的掐断了容熙这辈子获得幸福的可能。偏偏他只能让这痛埋在心底,然后看着它慢慢生根,发芽,长成骇人的参天大树。
对于他容熙来说,在这个不存在希望的黑暗里,那一首曲子如同昂贵的一缕光线,细细碎碎的撒进他无望的世界里。那曲子里面的忧伤和坚定,如同在告诉他要坚强、不放弃一样。遇到那首曲子之后,在等待的日子里,他慢慢看着那颗无限疯长的参天大树渐渐腐坏。这个翻天覆地的转变,只因为有过那么一丝丝微弱的光,突然的降临他的世界。
静轩近段日子总会问他,这样下去到底值不值得。可是他知道,根本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没有人能够体会到,在等得快要绝望却还不断希望的他,在刚刚他听到有人合着旋律时,他的激动、不安、还有想要见对方一面的执着。他根本没来得及说服自己要冷静,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当他发觉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简文芊跟前。
当他亲眼看到简文芊吹着奇怪的乐器,娴熟的合着这首曲子时,他其实是高兴的,不,应该说他其实是觉得幸福的,幸福的眼眶都有点发胀。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轻浮?容熙心头的喜悦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荡然无存。他沉默的望着简文芊,好似这一眼就要将她刻进心里。
站着的容熙心思百转千回,一时间没顾得上说话。一旁的简文芊也不敢随便开口,生怕唐突了这个男子。继而任由这沉默见见吸食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无比压抑。
容熙突然动了动,为自己的鲁莽而沮丧,缓缓转身似乎要离开。简文芊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松完,就看到容熙突然转身疾步走近她:“我。。。。。。我只是来问问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是的,在容熙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能够挽回自己在简文芊心里印象的方法。也许提问能够有借口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尽管指尖颤抖得厉害,容熙依然努力维持着淡定。
那走近时的坚定和出声时的迟疑,让简文芊心中忽然有丝柔软的怜悯升起。简文芊望着容熙含着期许的眼,轻笑着回答:“《天空之城》”
“天上会有城吗?”容熙疑惑的望着懒懒倚着树干坐着的简文芊。
简文芊将目光定格在李大娘的墓碑上,然后很肯定的告诉容熙:“有。”
“那天空的城市里,有什么呢?”容熙眉眼间带着笑意,看得简文芊有那么几秒失神。
“大概和清源县差不多吧,只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简文芊开始瞎掰,她并不打算告诉容熙《天空之城》其实只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她私心的认为容熙笑起来更好看一些。
见简文芊无意说真话,容熙也没敢再继续追问。
两两相望,一时没了言语。实际上,简文芊正在考虑要不要先离去,好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气氛。而容熙想说话,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傻站着,一个呆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偶有微风吹起散落在地面的桃花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
“公子~公子~”远处传来静轩焦急的呼唤,似乎有什么急事。
容熙犹豫的看了看简文芊,在等简文芊的允许亦或是挽留般。直到简文芊露出生硬的浅笑:“快去吧,别让静轩干着急。”
容熙这才点点头,脚尖轻点瞬间跃去几丈远,药篓里盛着的桃花随着容熙身影的起伏而散落在草地泥土里。纷纷扬扬飘零的花瓣,借着风力,最后一次起舞,试图回到枝桠的怀抱,哪怕只是那么一瞬。
简文芊收回目光,嘴角一抹浅笑,手抚上面庞。在和容熙对视里,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丑陋。她这么丑,她竟然忘记了。
被容熙这么一搅和,简文芊也失了兴致,简文芊凝视着那容纳李大娘栖身的土包子,良久一叹,朝其欠欠身,转身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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