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自皇太后驾鹤西去已近一个月,但是整个紫禁城还是沉浸在一片压抑之中。胤禛失去了往日的笑颜,婉妍也变得沉默寡言,钮祜禄氏波澜不兴的眼神里总是透着若隐若现的恨意。这样沉郁的日子究竟要到是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胤禛倚在永寿宫的廊柱上,平静的眼眸里荡不起半点涟漪,脸颊两侧的颧骨轮廓分明。看着日渐消瘦的胤禛,除了默默相伴,婉妍实在想不出任何法子。“禛郎!”婉妍从背后环过胤禛的腰轻唤一声。在一次无意中发现,只有当他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才会恢复一些往日的神采。无论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只要他不再继续消沉,她就满足了。
果然,胤禛飞快地转过身,扯了扯嘴角:“婉儿,陪朕出宫散散心吧。”
婉妍轻点头,深望着他空洞的眼睛说道:“只要禛郎愿意,无论到哪里,婉儿都会时刻相伴。”她试图用自己的一片真情来感染他。
胤禛婆娑着婉妍的发髻,柔声道:“朕依你,你去哪儿,朕就跟你去哪儿。”
心中荡漾着甜蜜,婉妍靠在胤禛的胸前,低声道:“要不我们去苏州吧。”
“好,我们后天就走,只有我们两。”
“后天,会不会太匆忙了?”
“不会。”
……
是日夜里,永寿宫里烛火闪闪,婉妍睁眼看着晃动的烛影,心中窃喜从后日起他就真正属于她一个人了,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她从锦被里伸出一只手,摸上空空如也的身侧,忽然有一种感觉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的确,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嘭!翌日清晨,一阵清脆的碰击声惊醒了婉妍,她睡眼惺忪,看着满地的碎片,对纯依玩笑道:“大清早的,怎么就拿瓷碗出气了。”
纯依面如土灰:“主子,您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婉妍讶异地摸上额头,面上一紧,但是见着纯依惊恐的样子,她却反慰道:“兴许是昨日夜里起得次数多了,不碍事,喝一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哎,纯依这就去命膳房准备。”纯依急匆匆地跑出去,连桌脚勾着裙摆了也不知道。这样猛地一扯,裙摆上自然裂了道大口子。
过了许久不见纯依回来,婉妍从绣榻上下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前倒茶,谁知胤禛掀帘而入,还未站定就正色道:“你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两日入了梅夜里本就湿寒,你没事老是起来做什么。”
婉妍傻傻地看着胤禛,握着茶壶的手不住地摇晃。胤禛夺过她手里的茶壶,重重地拍在桌上,将她抱回绣榻上说道:“今天你就给我乖乖地躺着,哪儿都不许去。”
婉妍看着胤禛焦虑的神情,身上的无力感顿时烟消云散,她霍得坐起来问道:“那明日去苏州的约定还做不做数?”
“你先顾好你自个儿的身子吧,都发烧了还顾着惦念去苏州的事。”胤禛摸上她的额头,神情渐渐缓和了下来,却始终掩盖不了那份焦虑,“怎么烧成了这样。”
“禛郎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纯依急着往膳房去,连袍子裂了口子也不知道,朕猜想定是你有事,没曾想她居然刻意帮你瞒着。”
婉妍半疑惑半无辜地看着胤禛说道:“婉儿没让纯依瞒着啊。”
胤禛沉着脸说道:“若真是这样,那朕更不会轻易放她出来了。”婉妍换了个坐姿,拽着胤禛的黄袍紧张地问道:“纯依在哪儿?”
胤禛哧地一笑,执过婉妍的手说道:“瞧你急的,朕不过是罚她去膳房做几日苦力,不过看你现在烧成这样,朕不将她调回来也不行了。”
婉妍一时傻了眼,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样清朗的笑容了,笑容里不带一丝尘埃。
“怎么了,你不乐意,那朕现在就命人将她召回来。”胤禛捧着婉妍的脸说道。
“不是的。”婉妍笑了笑,说道,“婉儿是觉得禛郎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胤禛的嘴唇碰上她的额头,喃喃道:“只要你喜欢,我每天都对着你笑,只怕到时候你先看腻了。”耳边传来轻微的鼾声,胤禛将她的头平放在枕上,为她裹紧了被子,安静地看着她熟睡的样子。
这一病,将原本去苏州的计划都打乱了。接连几日都未见婉妍有所好转,白天虽还算精神,但是一到夜里就觉得浑身无力。刘诩几乎一日里要跑上三四趟,开了多少药都不见有任何效果。婉妍自己本没什么担心的,反倒是纯依整日唠叨:“主子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本来咱们这时候都已经到苏州了呢。”
婉妍搅着手里的汤勺,笑道:“不就是去苏州吗,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纯依还真是急得语无伦次:“纯依不是怕皇上不带主子去吗,主子不去了我们怎么去,纯依还不是为主子的身子着想嘛。”
婉妍好半天都没弄明白纯依要表达什么意思,她玩笑般地说了句:“莫不是你想去苏州吧。”
纯依赶忙解释,摇着手说:“不是,哪里是纯依想去呢,纯依是怕万岁爷等不及了带别的娘娘去了。”婉妍朝纯依不停地使眼色,她丝毫未发觉,自顾自说得起劲,“若是主子去不成岂不是可惜了,苏州可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那里的阳澄湖可美了……”
“咳……难不成你去过苏州?”
纯依迅速转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声音颤抖:“回……回万岁爷,奴……奴婢没去过。”
胤禛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朕不过随口问问,何以见得吓成这样,行了,你出去吧。”纯依蹲了蹲身,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婉妍拿帕子掩着嘴,笑说道:“我这一病,纯依可唠叨了好几日了,我若再不带她去苏州……”
胤禛拉过婉妍的手,责备道:“手这么凉,还喝这些冰冷的汤水,若是再添了病怎么办。”
“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在乎多添些病痛。”
“胡说!”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惹来一阵怒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可知你这一病有多少人跟着寝食难安,若是再添几道病还让不让人活了。”
婉妍愣神地看着他,心中感动不已,细看之,才发现胤禛脸上又回复了前几日的消沉,看来他真的该早些离开这个伤心地才是。婉妍撸了撸胤禛的袍子说道:“刘太医说我这病需要慢慢调理,恐怕不是一两日能好的,禛郎不必等着婉儿了……”
胤禛打断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想陪朕去苏州了。”
婉妍嫣然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禛郎该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禛郎很想出去散散心,如今被我拌着只怕禛郎的兴致都扫尽了。反正以后机会有得是,不是吗?”
胤禛淡淡地问了句:“那依你的意思是要朕撇下你,自个儿出去散心了?”
婉妍轻摇头,说道:“让禛郎一个人去,婉儿怎么放得下心,自然要找一人照顾才妥当。”好一会儿,胤禛才开口:“那朕就……”
生怕胤禛提到她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婉妍抢先一步说道:“禛郎带郭常在去吧,她祖籍苏州,好歹对那一带熟悉些,何况郭常在做事细心,也只有将禛郎交给她我才能放心些。”此刻的她是个矛盾体,一面希望胤禛能够时刻伴随在自己身边,一面又希望胤禛能够离宫,以便早日忘却那些伤痛。
“那郭慕琇虽稳妥,只是平日里话少得可怜,不免沉闷了些。”
婉妍促狭道:“这样岂不是更好,总比婉儿成日里烦着禛郎好。”
胤禛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朕宁愿成日里被你烦着,罢了,听你一次,就带她去吧。”他将婉妍的手放回锦被里严肃地说道,“你记着了,朕去了苏州就住在驿站里,朕必须日日都见着你的信。”
婉妍颔首,笑道:“那禛郎可得记得回信啊。”
“恩!”胤禛张了张嘴又闭上,婉妍狐疑道,“禛郎可还有事要交代?”
“朕昨日禁了熹妃的足,并且革了她协理后宫之权。”顿了顿,他又继续说,“朕不在的几日,你要多留神延禧宫的动静。”
“熹妃怎么了,为何要禁足?”婉妍有些诧异,卧病的几日里似乎错过了什么。
胤禛沉下脸说道:“朕怀疑她和……”话说了一半,他又转了口,“你可得先顾好自个儿的身子。”其实婉妍已经猜到了几分,只是不敢确定胤禛所怀疑的是不是和她一样。不过是怀疑也好,事实也好,那都是钮祜禄氏的事,永远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婉妍这样想着。
若真能够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只怕天不遂人愿。若干年后,当她得知自己所怀疑的事即成事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今生今世徒留下了一地的心碎和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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