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华音殿内立着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眉间刻着与胤禛相似的忧伤，他正是刚从边疆归来的年羹尧。
“臣给王爷请安。”年羹尧单膝跪地，恭敬地施礼。
“无须多礼！”胤禛亲自扶起年羹尧说道，“年兄请坐。”
“谢王爷。”年羹尧迫不及待地从袍间掏出一封信说道，“王爷，这是他与八爷之间的密信。”
“皇父年高，望速回京！”胤禛紧拽着信笺的拳头砸向书案，恨声道：“没想到他们两居然勾结到一块儿了。”
“王爷，大将军先臣一步到京，臣听闻昨日皇上招他密谈了一夜。”
胤禛咬着牙问道：“可知他们谈了些什么？”
“王爷恕罪，臣不知。”年羹尧斜睨着胤禛的表情说道，“臣猜想应是与求和的事有关，可要臣去打听清楚了。”
“不必！”胤禛眼神犀利，“切不可打草惊蛇。”
年羹尧垂首说道：“臣有件事要禀报王爷，这些年他在边疆都自称大将军王，还四处笼络军心，如今罗卜藏丹津等人已经对他心悦诚服。”
胤禛凝视着远处说道：“看来他已经伺机而动了。”
“王爷。”年羹尧从袖口掏出一个荷包说道，“这是大将军遗落的随身物件，臣断定里面大有文章。”
胤禛接过荷包，用力将它撕扯开，一张纸条随之掉落。
“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年羹尧拾起纸条，兀自笑了笑，“王爷别见怪，原来是臣多心了。”
“你记住，没有本王的命令什么也不许做。”
“喳。”
胤禛低眉凝视着荷包上的针脚，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冥思苦想，却不得结果。他将残破的荷包塞入袖口，怅然道，“年兄，福宜走了。”
“臣已经听说了，婉儿好吗？”年羹尧亦是怅然不已。
胤禛信誓旦旦地说道：“你放心，本王不会让她有事的。”
“那就好。”
……
福宜的离世闹得雍亲王府人心惶惶，丫鬟奴才都恨不得离得黛悦居远远的，以免染上痘症。福惠被寄养在了凝香阁，宋漫雪每一次前来探视都被纯束等人拦在了门外，如今黛悦居清冷无比，唯有胤禛每夜陪伴着她。
婉妍静静地靠在胤禛肩头，勉强挤出笑容说道：“禛郎不必日日相陪，婉儿已经没事了。”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得了。”
“婉儿真的已经没事了，禛郎去处理自己的事吧。”
胤禛将下颚抵在她的青丝上，温柔地说道：“眼下还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婉妍心中顿时暖暖地，她闭上眼，享受着属于他们两人的宁静。
趁年羹尧跟随胤禵回京述职之期，胤禛多次秘密召见年羹尧、岳钟琪等人，使得胤禵颇为不满，胤禵愈是不满胤禛则越发肆无忌惮，到最后，他索性公然接见年羹尧等人。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抚远大将军胤禵及定西将军年羹尧离京再赴军前。八月，康熙帝降旨青海蒙古王公厄鲁特首领罗卜藏丹津，尊胤禵为大将军王，令其掌生杀重任。十月，康熙帝感染风寒。趁此良机，所有觊觎皇位的皇子均已蓄势待发……
如今朝野上下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抚远大将军胤禵回京述职之际，康熙帝已秘密将他立为太子，还有更夸张的说法，说是康熙帝当年复废太子就是为了胤禵，在太子被废的那一年，康熙帝已有意立他为储，派胤禵赴边疆也是为了令他有所历练。无论是哪种说法，朝野众臣均已随形式导向胤禵，唯有隆科多是个例外。
早朝完毕，胤禛紧跟在隆科多身后，亲切地叫道：“舅舅，舅舅。”
隆科多停下步子，恭敬地问道：“老臣惶恐，王爷有何吩咐？”
胤禛伸手为隆科多整了整领子，客气地说道：“舅舅言重了，不知舅舅可有空随我去府上一聚？”
“王爷……”隆科多斜睨着周遭，悄悄地点头应下。
胤禛若无其事地笑道：“舅舅称外甥胤禛便是。”
思凰阁内钮祜禄氏撵走了所有的侍从，只留下了清秋。她将一张纸条卷到如花蕊般粗细，交到清秋手上说道：“你告诉阿玛，这封信无论如何都要送到大将军手上。”
“主子放心，清秋拼死也不会让它落人他人手中的。”清秋拔下头上的珠花，将一个纸卷塞入花蕊中，仔细看了看没有任何异样才将它插回头上。
“你一定要小心！”钮祜禄氏为她扶正了鬓间的珠花，满是愧疚道，“若不是我身边毫无可信之人，必定不会让你去冒这险的。”
“清秋明白。”清秋哽咽道，“若是清秋无缘回来伺候主子，还望主子多保重。”
“不会的。”钮祜禄氏拍着她的脸颊嗔道，“尽说些糊涂话。”
“主子多保重。”清秋粲然一笑，毅然转身却看到一人立于身后。
钮祜禄氏讶异道：“耿姐姐怎么来了！”
耿芸彤上前一步，慢悠悠地问道：“妹妹想让清秋去哪儿？”
“我……我让清秋去膳房煎药。”钮祜禄氏朝清秋喝道，“还不快去！”
耿芸彤伸手拔下她头上的珠花厉声说道：“慢着！”
“芸福晋！”清秋摸着鬓间，惊愕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我一直以为在这王府只有妹妹是最可信的，没想到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耿芸彤苦笑道。
钮祜禄氏愕然：“耿姐姐，你都知道了？”
耿芸彤将珠花投进火盆里，而后说道：“是，弘历周岁那日我就知道了。幸好我都知道了，不然妹妹你就要酿成大错了。”
钮祜禄氏想要伸手去抓，却被耿芸彤抢先一步拦下。“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眼睁睁看着它燃为灰烬，她却束手无策。
“我不能看着你以身涉险。”
钮祜禄氏摇着头，说道：“不会的，只要姐姐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了。”
“你当王爷是傻子吗？”
“为了他，我愿意冒这个险。”
“那弘历呢，你让弘历将来如何抬起头做人，你想让别人耻笑他一辈子吗？”耿芸彤拼命摇曳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清醒。
钮祜禄氏哑然，完全瘫软在地上。
“如果我是你，我就将他忘了，就当是为弘历的将来考虑。”耿芸彤蹲下身子，将她扶到绣墩上。
“姐姐。”钮祜禄氏绝望地靠在耿芸彤肩上，眼泪簌簌落下，“他会怨我一辈子吗？”
“不会的，你该相信他。”
……
婉妍跪在神龛前虔诚叩拜，浓密的睫毛垂下，口中念念有词。
“主子，宋格格派冰凝送了些芋团酥过来。”
婉妍睫毛动了动，没有睁眼，继续蠕动着嘴唇。纯依笑着放下食盒，随手拿起桌上的书本。
“去把福惠带过来吧。”祈祷完毕，婉妍站起身子说道。见她半晌不语，婉妍浅笑着在纯依眼下摆了摆手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纯束回过神来，问道：“哦，主子，您……您刚才说什么？”
“你的眼睛怎么了？”
“纯依没事，外边风大，沙子入了眼睛。”纯依浅笑着放下书，问道，“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婉妍但笑不语，拿起方才的书本问道：“你也喜欢亭林先生的《日知录》吗？”
“是。”纯依垂首答道。
婉妍闲闲地翻着书本，说道：“亭林先生一生致力于学术，没想到到头来居然……”
纯依打断道：“主子仔细言语。”
“没关系，这里没外人。”婉妍笑道，“你似乎对亭林先生颇有了解。”
“纯依只是幼时听家母说起过一些。亭林先生可以说是为古韵学贡献了一生，年迈之时却因文字狱落得密谋造反的罪名，连子嗣后裔也遭牵连，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的著作未被毁去。”纯依踟蹰片刻后说道，“主子可否将《日知录》赏赐给纯依。”
“何来赏赐一说，如果你喜欢尽管拿去，只是切记收好了。”
“纯依谢主子。”纯依将它放入食盒内，福身退下，转身之际，婉妍发现她睫毛上闪着晶莹。
婉妍犹自一笑，再次跪回神龛前，双手合十道：“神灵在上，信女婉妍诚心祈愿，希望佛祖保佑福惠健康成长……”
纯依并未走远，刚出前院便又提着食盒走回来，打断道：“主子，德妃娘娘身边的如锦姑姑来了。”
婉妍回首，只见如锦已立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嬷嬷宫女各一名。
半个时辰后，婉妍抱着福惠从黛悦居走出来，反跟在如锦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漠然地跟着如锦。一顶宫轿停在雍王府大门口，婉妍由如锦搀着坐上去，探出头来对纯依说道：“纯依你留下吧。”
纯依咬紧牙用力地点点头，满是不舍地看着轿子离去，这一切，胤禛竟浑然不知。
溪水潺潺，澄澈照人，偶有几片枯叶落下也随着水流飘走了。婉妍坐在石阶上，轻柔地拨动着水面，眉间含着淡淡的忧伤。
福惠冰冷的小手伸向婉妍，欢快地叫道：“额娘！”
“福惠乖。”婉妍擦净了手指，从如锦手里抱过福惠哄着。
德妃由如意搀着，走到婉妍身边说道：“婉儿丫头，你不会怪额娘这老婆子硬把你拽在身边吧。”
“额娘言重了。”婉妍腾出一只手搀着德妃，干笑道，“额娘的苦心婉儿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额娘也是希望有所权衡。”
德妃拍着她的手说道：“委屈你了。”
“婉儿不觉得委屈，婉儿只希望王爷能够理解额娘。”
德妃眼中闪着泪光，问道：“如果有一天为了江山社稷，你必须牺牲，你会怨额娘吗？”
婉妍在福惠脸颊上轻轻地落了一个吻，说道：“婉儿不怨额娘，如果真有那一天，希望额娘能够照顾好福惠。”
德妃紧握着婉妍的柔荑悲戚道：“只怕到时额娘也身不由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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