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觉间深冬已至，王府各院都紧掩着门窗，几位主子的房里早已生起银碳。纯束夹起一块银碳，投进火盆里，银灰色的竹碳在火盆里哔啵作响。
“主子，外边有名小太监说是来给王爷传话的。”纯依挑起帘子说道。婉妍颔首，套上一件裘皮外衣便匆匆而出。
正厅外，一名小太监搓揉着冻红的手指，一双眼睛左右打量着黛悦居。
“咳。”婉妍轻咳一声。那小太监闻声立即收起目光，打了个千儿道：“婉福晋吉祥，王爷命婉福晋去书房一趟。”
婉妍只觉得眼前的小太监面生，何况大冷天的胤禛居然急着招自己去书房，她不禁心生疑惑，问道：“王爷可说找我有何事？”
“婉福晋恕罪，奴才不知。”
婉妍也没再多问，命纯束打了赏完就让他走了。纯依为婉妍套上锦毛围巾，乐呵呵道：“许是二公子来了，王爷才让主子过去的。”
“兴许吧。”婉妍觉得纯依的猜测不无道理，微微舒展了眉头。
书房之外空无一人，唯有书房之内透出些微弱的烛光。婉妍正欲叩门，却听到了她今生最不愿听到的话语。
“只要是十四的东西本王都要从他手里夺过来。”那是胤禛咬牙切齿的声音。
“老臣愚昧，十四贝勒也不过是受皇上一时的器重而已，论起地位来，区区贝勒又怎能与王爷相比。”不知是谁在附和。
“哼，贝勒，凭他今日的成就封个亲王又有何难，那不过是皇上的权宜之计罢了。”
“王爷息怒，就算十四贝勒有幸被封为亲王，但他身边全无年大人这般可用之人啊，依老臣之见，王爷也不必过于担心。”
“当年要不是本王略施手段，将年婉妍从十四手中夺过来，或许如今年羹尧早已效力在他的旗下了。”
……
胤禛让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些吗，他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我情愿什么也不知道。年羹尧的担忧真的应验了，婉妍只觉得脑中晕眩，之后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她掩面而泣，撇下纯依向流霜阁跑去。
“姐姐。”婉妍跑进流霜阁，再也支撑不住，脚一软，跌向宋漫雪怀里。
宋漫雪一把扶住婉妍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见周遭的奴才皆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婉妍稍稍缓了缓情绪，将方才听到的话都与宋漫雪一一说了。
宋漫雪退下所有的奴才，将婉妍的头靠在自己肩头，轻拍着她的背说道：“如今这里没外人，妹妹想哭就哭吧。”
“姐姐……”话音未落，婉妍已是泣不成声。
不久后，书房的大门霍然开启，从里面走出两人，虽着了男装，如此娇小的身量显然是两名女子。其中一人转身关上门，此刻书房之内已是空无一人，一片漆黑。
“主子，万一她……”
身后的人正欲开口，另一人打断道：“快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她抬起头朝黛悦居方向望去，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女子，而沅旭是我要用生命去补偿的女子，你们俩在我心中是同等的地位，无论失去了谁都不可以。”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听闻王爷对你还是极宠爱的，不过你要记住，切不可侍宠而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王爷宠你是不是有其他的意图。”
“王爷对女人从来都只是利用，他今日可以利用我，明日同样也可以利用你。”
……
哭罢，婉妍渐渐冷静下来。无数的话语在耳畔响起，仿佛就在昨日，却又恍如隔世。
“我真是可笑，胤禛从未对我说过他娶我是出于何种感情，原来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什么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不过就是一颗助他登上皇位的棋子罢了。”婉妍自嘲般地说道。
宋漫雪长长的指甲拨弄着怀里的手炉，不知作何答，她知道此刻再多的安慰也比不过让婉妍冷静下来自己想明白的好。
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或许这就是大宅门里不变的定律。
翌日清晨，有几名小太监捧着各色珍宝首饰，在黛悦居正厅内齐刷刷地站成一排。一对烧蓝镶金花细，一副红翡翠滴珠耳环，一支红宝石攒花金簪，还有各色珊瑚如意。
“婉儿何德何能，怎受得起王爷的赏赐。”看着琳琅满目的珠宝，婉妍只觉得心生厌恶。
“这些都是皇阿玛上次下来的，我特命苏培盛挑了些适合你的送过来。难不成你不喜欢？”胤禛拿起一支簪子在婉妍鬓间比了比说道。
或许是因为昨日之事，婉妍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城府深不可测，昨日有心让自己听到那些话，今日却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爷误会了，王爷赏赐，婉儿欢喜还来不及，只是王爷一下子赏赐这么多，婉儿怕其她姐妹误会了。”婉妍似是刻意往后退了一步。
“王爷？是我听错了吗？”胤禛似是在问自己。
“禛郎。”婉妍压低声音唤了声，只是这一声却是极为不情愿。
胤禛舒心地一笑，说道：“如果你怕她们误会，大可以选几样送过去。”
胤禛的笑容看在婉妍眼里只觉得虚假。伪君子，难怪宋姐姐要这样形容他。婉妍又想起了昨日书房之外听到的那番话，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她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深爱的男子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婉妍一脸冷淡，沾起一对耳坠似赌气地说道：“这对坠子和宋姐姐很是般配呢，若是送过去，宋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你最近是不是和漫雪走得太近了些？”见婉妍表情冰冷，胤禛突然转了脸色说道。
“本都是姐妹，互相走动些也是应该的。”婉妍避开胤禛的目光，从容地说道。
胤禛冷笑着说道：“姐妹？怎么不见你和其她人这般近乎，连一对簪子都可以两人同用，真是姐妹情深啊。”
“婉儿不明白禛郎的意思。”
胤禛伸手微抬起婉妍的下巴，触及到冰冷的手指，婉妍不禁打了个寒噤。胤禛的话却更是令她生寒：“不明白？真是可笑，只怕宋漫雪早就把她和年羹尧的事告诉你了吧。”
你终于忍不住了，你终于还是问出口了。婉妍感叹眼前这个男人竟是这样的喜怒无常，原来我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你，婉妍不禁苦笑。
“是，王爷可以三妻四妾，为什么就要苛求身边的女人对自己一心一意呢？”婉妍眼神无比坚毅，像是在质问，亦像是在讽刺。
“呵，你也是吗？”胤禛苦笑着，突然揽过婉妍的肩问道，“你实话告诉我，这么多的妻妾围在我身边，你有没有介意过？”
“没有”婉妍坚决地吐出两个字，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原来你和她们都是一样的，是不是我看错你了。”胤禛无力地放下双臂，喃喃自语。
胤禛，究竟是我看错你了，还是你看错我了。今时今日，你还想拿你的虚情假意来蒙蔽我吗？
“或许是吧。”她偏过头说道，心中又是一阵刀绞。
“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胤禛的眼里写满了失落，婉妍却熟视无睹。
“婉儿只是身子不舒服，王爷恕婉儿不能相送。”语毕，婉妍转身举步朝房内走去，只留下胤禛一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胤禛闭上眼，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你好好歇着吧。”
钮祜禄氏半跪在绣榻上，为胤禛轻轻揉捏着肩膀。胤禛闭着眼紧锁着眉头：“景芙，本王问你，若是本王当着你的面与其她福晋调笑，你会作何想？”
“景芙不敢说。”
胤禛执过钮祜禄氏的手说道：“你只管说，本王恕你无罪。”
“看到自己喜欢的人与其她女子暧昧，景芙心中自然不会好受。”钮祜禄氏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胤禛缘何这样问自己，像是已经猜到了几分。
“喜欢的人？”胤禛放开钮祜禄氏的手，转过身子问道，“若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呢？”
“如果一个女人仅仅将自己所嫁的人当成夫君而已，那么于她而言自己的夫君与其她妻妾亲近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觉了。”钮祜禄氏如是说道。
胤禛蓦地抬起头：“夫君？”
“是，夫君与良人是不一样的，在景芙心里，王爷就是景芙的良人。”
胤禛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百味陈杂。与婉妍而言，自己究竟是良人还是夫君？
钮祜禄氏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不知王爷可将上头赏赐下来的东西送去黛悦居了？”
“本王已经将东西都送过去了。”胤禛顿了顿又说道，“可是她并不领情。”
钮祜禄氏偷眼看了看胤禛的神情，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或许是因为王爷这几日来思凰阁太勤了吧，婉福晋呷醋也是难免的。”
“呵，估计她巴不得本王离她远远的才开心吧。”胤禛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抱怨。
黛悦居
“不，禛郎，不是这样的！”婉妍从床上坐起来，落在脸颊上的几缕青丝早已湿漉，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妹妹总算醒了。”宋漫雪端来一碗粥，坐在床边浅笑着说道，“妹妹已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快把粥喝了吧。”
“姐姐，我梦见王爷将我关进了一间黑暗的房子里，宋姐姐跟着二哥走了，只有景福晋对我百般嘲笑，她突然……突然变得好可怕。”婉妍像是受惊的小鹿，蜷缩着身子不停地颤抖。
“婉儿不怕，那只是梦，更何况姐姐答应过你，绝不会离开你的。”宋漫雪拿帕子将婉妍脸上的汗抹去。婉儿你要坚强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你该怎么办，宋漫雪在心里默念着。
婉妍终于清醒了些，扯着宋漫雪的袖子问道：“他在哪儿？”
“他这会儿自然在思凰阁。”宋漫雪并非有意刺激婉妍，只是她多么希望眼前的人能够振作起来面对现实。
“哦，是吗。”婉妍嘴角动了动，接过粥一口一口地喝着，眼中却毫无神色。
看着婉妍将粥喝尽，宋漫雪也稍稍宽慰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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