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佟额娘离世的那日,皇阿玛将她册封为皇后,命运弄人,我终究无福成为皇后的儿子。佟额娘走后,我便成了被人遗弃的“孤儿”,额娘并没有将我带回去,我在阿哥所里度过了一个月,只有孤独陪我作伴。
我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做爱恨交织,我恨额娘将我无情地抛弃,同样我又深深爱着她。正当我对她不再抱有任何期望的时候,阿哥所的大门忽然洞开。当时的我正坐在床沿哭泣,一位女子拉过我的手说:“禛儿不哭,额娘带你回去。”我紧紧抱着她的腰:“呜……额娘再也不要离开我,我这就跟额娘回承乾宫。”
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子颤了颤,我抬起头,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她,那个将我狠心抛弃的女人。我拍了拍脑门,自嘲道:“我糊涂了吗,佟额娘一个月前就已经离开我了。”她的手温柔地抚上我的额头,惊愕道:“你怎么烧得这样厉害,为什么不命人宣太医?”我甩开她的手:“不用你管!”
之后,我便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她的绣榻上。她托着腮坐在窗边小寐,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真的好美。我顿时觉得喉咙烧得厉害,伸手想要去够榻前的茶壶,没曾想手一滑,茶壶摔在了地上。
“你要喝茶,为什么不喊额娘?”她一手托着我的背,另一只手托着一杯茶放到我的唇下,我机械般地喝了一口,竟忘了咽下。我呆呆地看着她,她放下茶杯再一次温柔的摸上我的额头:“终于退烧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六个时辰了。”
我望了望窗外,漆黑无比,偶有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她突然拍着我的手说道:“禛儿,我好想听你叫一声额娘。”我一口茶喷了出来,恰好喷在她的脸上。她并没有去擦,而是用无比渴求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似乎一点一点软下去,正当我决定开口叫她额娘的时候,一位嬷嬷抱着允禵进来:“娘娘,十四阿哥好像发烧了。”
她飞快地将允禵抱过,放在臂弯里轻柔地摇着,满目疼惜。我目视着她抱着允禵出了房间,脑中闪过一个片段,她抱着允禵沿着御花园离去,而我却只能如局外人一般立在远处观望。
我下了床,静静地走到大殿,她正抱着允禵在殿里来回踱步,她似乎没有看到我。不久后,殿外出现了一位太医,那太医躬着身子对她说道:“娘娘无须担心,想必是娘娘上次感染风寒的时候,十四阿哥过了病气。好在十四阿哥体质尚好,并无大碍。”
她染了风寒吗?原来是我错怪她了,她没有抛弃过我,从来都没有。我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却没有哭的欲望,我重复地叫着:“额娘,额娘……”想要把这八年来的缺失一次性补完。额娘却抱着允禵退开了几步:“劳烦太医为四阿哥仔细检查一番。”她留下我和太医立在正殿里,再一次带着允禵离我而去。
允禵一岁多的时候,韵贵人时常来永和宫,说得最多的话便是:“德妃娘娘还要抚养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不如将十四阿哥交给我抚养吧。”额娘没有同意,我也不会同意。我敢说,这位韵贵人是宫里最嚣张的女人,就凭她一个贵人的身份敢到额娘宫里来要阿哥。额娘多次拒绝,她竟跑去皇阿玛那里苦苦哀求,皇阿玛无奈之下答应了韵贵人的请求。允禵被她带走以后,额娘整日茶饭不思,我看着她日渐消瘦却束手无策。
允祥一日日长大,他五岁那年,宫里传出噩耗,允祥的生母敏妃病殁。从那时起,他正式成了额娘的儿子,皇阿玛还将他的两位妹妹一并送到了永和宫。允祥成日里跟在我身后,我极疼爱这位与我同父异母的十三弟。那日我问他:“四哥带你去学堂可好?”允祥点点头,兴奋地扑进我怀里,他没有发现我落寞的眼神,当时的我正在为允祥早离生母感到痛惜。
我可以毫不谦虚的说我的十三弟是皇阿玛所有儿子中最聪慧的,进学堂短短几日,他已经学完了我需要花一个月时间才能学会的东西,当然我说的是如他一般年纪的时候。如往常一样,从学堂出来我牵着允祥的手回到永和宫。额娘坐在美人榻上,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孩子,自然是允禵,他闻着我的脚步声,赶紧抬起满面泪痕的小脸望着我。
我气结,为什么同样是被其他宫嫔收养的孩子,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回额娘身边撒娇。额娘修长的手指在允禵的脸颊打圈:“允禵乖,额娘这就去求皇阿玛将你要回来。”走近后,我才发现允禵的右脸高高隆起,显然是被打过了。额娘拉着允禵绕开我,气恼地出了永和宫,我猜想她定是去乾清宫的。
额娘没有如愿以偿,允禵还是被留在了韵贵人身边,不对,皇阿玛为了安抚她,已经将她封为韵嫔了。韵嫔打了额娘的心肝宝贝,从此两人结下了梁子。之后,允禵再没回过韵嫔的长春宫,韵嫔也没再来过永和宫,久而久之,皇阿玛也就默许了。
允禵回到永和宫之后,额娘将一半的爱分给了他,而我和允祥共享了另一半爱。阿哥有自己的居所,但是他却日日留宿在额娘殿里。心中的妒意一点一点萌生,终于有一日,我再也无法忍受,我穿着睡袍走进额娘房里,将熟睡的允禵抱出了正殿。翌日,额娘打了我,那是她第一次打我,我气恼地跑出了永和宫。天边飘着雨,我一直往前跑,我跑进承乾宫里哭了整整两个时辰。晚间,额娘来寻我,我没有随她回去,我将自己关进了佟额娘的房间。夜里,我梦见了佟额娘对我笑,那是久违了的笑容。
再次回到永和宫,我和额娘之间多了一层隔阂,不仅如此,从那以后无论允禵做什么我都觉得不顺眼,不过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允祥也不曾说过。允禵是额娘的心头肉,在额娘面前,我永远都只会表现出哥哥的大度,可是事实上,我恨他入骨。
我时常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恨他,直到如今我都没有得到答案。或许是应了佟额娘那句话:“恨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只要他令你有足够的勇气去恨就可以了。”
行了成人礼,就意味着不久后我将离开额娘。该来的总会来,十五岁那年,额娘心急火燎地领着我去见一位女子,她就是我未来的正妻乌喇那拉沅旭。额娘将一支紫玉簪子插在她的鬓间说道:“本宫让工匠打了两支紫玉簪子,这一支是属于你的,戴上它你就是胤禛的正福晋了,也是本宫的大儿媳了。”额娘微笑着将我的手和她的手交叠在一起,说道:“额娘已经向你皇阿玛求了旨,从今以后沅旭就是你的福晋了。”一个月后,皇阿玛赐了府邸,我和沅旭在懵懂中拜了天地。或许只有上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沅旭的性子和额娘出奇地相似,正因为她太像额娘了,我对她总是那般若即若离。随皇阿玛出巡塞外的时候,沅旭为我诞下了弘晖,我没有过多的欣喜,十六岁的我对于“阿玛”这个角色还是异常的陌生。第一次抱弘晖的时候是在他满周岁岁那年,弘晖瘦骨嶙峋,一个皇子的儿子尚不及寻常人家的孩子,我刻意疏远他,就像额娘刻意疏远我一样。
二十岁,我的人生才真正开始。皇阿玛将我晋为贝勒,还下旨命我掌管正红旗大营。我接了旨匆匆跑去妃陵,我跪在佟额娘的陵前告诉她:“佟佳宁荟的儿子已经迈出人生的第一步了。”
我将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军营,等我理解“阿玛”二字真正的含义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弘晖离开了我,那个不满八岁的孩子,我悲痛不已,我怔怔地看着失声痛哭的沅旭,心头涌起一阵愧疚感。我抱着沅旭,下颚抵在她凌乱的发髻上,陪着她一同悲恸。直到那时起,我才明白“阿玛”两个字背后是一种责任。
此后的几年过得平淡无奇,皇宫、府邸,日日来回奔波,我几乎厌倦了这样的人生。一个云淡风轻的下午,我从乾清宫出来,正打算去永和宫向额娘请安,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恰好瞥见一脸彷徨的允祥,他扯着我的外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四哥要救我,我杀人了,我……我不想的。”我同样震惊,向四周瞟了瞟,将他带到一隅,我明显感觉到他扯着我袍子的手在颤抖:“四哥一定要救我,韵嫔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我该怎么办?”
虽然我们是皇子,虽然皇子天生就掌控生杀大权,但是毕竟那个逝去的孩子是皇阿玛的骨血,同样是我们的手足,我的手也止不住颤抖,不是因为生命的陨落,而是因为人性的淡漠。允祥再次哀求我:“四哥,请相信我,我是有苦衷的,韵嫔成日对额娘冷嘲热讽,我看不惯她,我只是想让绒团去吓唬她,我没想到……没想到……”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允禵,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交由皇阿玛处置。我震惊不已,我怎么会有这样冷血的想法,看着一脸恐惧的允祥我笑了,我是在笑自己,原来我才是最冷漠的人。“四哥明白。”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告诉四哥,还有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允祥望着我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渐渐平定下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流了很多血,我只看到绒团向我奔过来,我只想到快点离开……”允祥说了一大串,我不记得自己听进去了多少,我只知道当时的我和允祥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衰俱衰,除了帮他,我无路可走。值得庆幸的是,最后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康熙四十五年是危机四伏的一年,也是我即将跌落低谷的一年,可偏偏在这一年里,我寻求到了今生的唯一,也是我今生的心碎,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天公见怜。那日受了皇阿玛召见之后,我就堵得慌,明明是太子得罪了蒙古大臣,却将我牵连其中。
那一日也是额娘的生辰,总有一种感觉,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唯有允禵才是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主角。我沿着清心园一路往前,那条我曾经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那条满载沉痛与甜蜜的路。我独自一人在清心园的亭子里作画,只为了静一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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