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十六，也就是胤禛去围场狩猎那日，康熙帝下旨晋封四贝勒胤禛为亲王，封号“雍”，取其“和谐、雍睦”之意，同时将圆明园赐予胤禛作为别府。
一位小太监将大门口的“贝勒府”牌匾摘下，谨慎地提在手里问道：“王爷，这牌匾该如何处置？”
胤禛瞄了一眼那小太监手中的牌匾，毫不吝惜地说道：“烧了！”
小太监略微惊讶地张了张嘴：“喳。”
这一举动正预示着从这刻起胤禛要对“贝勒”二字作彻底地告别。
就在这一日夜里，胤禛将年羹尧宣到书房密谈了许久，这亦是自婉妍嫁入王府以来胤禛第一次召见年羹尧。婉妍在黛悦居门口焦心等待，见胤禛仍未过来，便先行睡下了。
“主子，王爷命小盛子来传话。”纯束撩起门帘，对绣榻上的人说道。
婉妍赶紧起身披上外衣走出房间，见小盛子早已在厅内恭敬地侯着了。
小盛子打了个千儿说道：“王爷让奴才过来告诉婉福晋，今日王爷在书房议事，恐怕会晚些过来，婉福晋若是困了可先歇息。”
“劳你跑这一趟了，听说今日万岁爷在围场险遭刺客，王爷可是为了这事？”婉妍柔美的脸上显现出一丝担忧。
“奴才不知，不过这会儿年羹尧年大人也在书房。王爷自围场回来就和年大人去了书房，到现在还没怎么进过食。”
婉妍知道小盛子过来传话是其次，实则是想告诉她年羹尧也在王府。婉妍感激小盛子一片心意，命纯束赏了他一串玛瑙手链便让其回去了。
“命膳房多准备些清淡的吃食，过会子我亲自给王爷送去。”婉妍微笑着吩咐纯依，想着就要能见到年羹尧，婉妍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纯依也一脸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朝膳房跑去。
待纯依将吃食准备完毕后，婉妍换上了装束，重新挽了发髻，带着纯依快步向书房走去。
“婉福晋请留步，王爷有令，暂时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婉福晋还是早些回去吧。”李卫将婉妍拦下，有些为难地说道。
婉妍的心顿时凉去了一半，眼看着马上就能见到年羹尧，却没想到还要在外边苦苦等候。她只得无奈地笑道：“既然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我在外边侯着便是。”
李卫虽是胤禛身边最得信任的管事，但是毕竟主仆有别，李卫也不能忤了婉妍的意思，只得拱手称是。
“依王爷的意思，是有人和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书房内传来年羹尧的声音，婉妍心潮澎湃，那是阔别了两年多的声音，如今听在耳里既是陌生又是熟悉。本想听得再真切些，却听胤禛说道：“如今妄下定论尚早，不过本王怀疑这一切都是老爷子一手安排的。”
“皇上！？”年羹尧惊愕。
“本王也只是猜测罢了，也幸得你没射出那一箭。老八原本企图趁此机会置本王于死地，却没想到竟是他搬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
又听胤禛接着说道：“不过若真是老爷子所为，那必定是为了试探咱们几个皇子，幸好本王没着了老爷子的当啊。”
“王爷英明。”年羹尧说。
胤禛看着挂在墙上的旱竹箭，一脸的冷笑，随即说道：“本是除掉老八的最佳时机，却不想就这样错过了，好在他已无翻身的机会了，只是没想到这次竟被老十四钻了空子去，如今他在老爷子面前又长脸了。不过说来也怪，按理老十四救了驾，老爷子少说也该晋他为郡王，这样不温不火地摆着他也不知道老爷子是何用意。”
“王爷莫急，十四贝勒虽是救驾，但既然万岁爷未明示，那我们大可在这上面做文章。”年羹尧出主意道。
“你可曾听说过‘冷水烹蛙’的故事？”胤禛像是随口问道。
婉妍手一抖，竟没想到自己深爱的胤禛是如此攻于心计之人，二哥怎会为这样的人效命呢。
纯依见婉妍脸色苍白，忙上前搀过她问道：“主子没事吧，不如主子先回去吧，等二公子出来了，纯依引他去黛悦居便是。”
婉妍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的，只是站得久了。”
书房内又传来二人的声音……
“还望王爷明示。”年羹尧被胤禛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年羹尧啊，你还真是个木头脑袋，枉你还是个进士，竟不如李卫。”胤禛带着几分嘲笑的语气说道。
年羹尧仍是不解，婉妍听闻房里渐渐声息，绕开李卫推门而入。
“谁让你进来的！”胤禛见婉妍不经通报擅自闯入，脸上微微有些怒意。
婉妍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却还是大方地福礼道：“婉儿听闻王爷自围场回来还未曾进食，所以特地做了些吃食过来，婉儿听闻二哥的声音，便有些难以自控，妄王爷恕罪。”
“你在门外站了多久了？”胤禛似有些不大相信，警觉地问道。
婉妍微笑着说道：“婉儿刚来，碰巧听到二哥的声音，就忍不住推门进来了，还望王爷莫怪。”
胤禛自然不会相信婉妍的片面之词，双眼直视着李卫，企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顿时房内气氛异常紧张。在不知不觉中，婉妍的手心已经湿漉。
“王爷请恕罪，婉福晋一到书房就推门进来，奴才实在不敢阻拦。”李卫跪下恭敬地说道，表面上看起来李卫是将责任推给了婉妍，其实婉妍心里明白李卫这么说是帮了自己。
婉妍悄悄舒了口气，见胤禛目光缓和了下来，便猜想他已经相信了李卫的话。
“行了，你将东西放下了就回去吧。”胤禛对婉妍说道。
婉妍将手中的食盒轻放在书桌一角，欠身退下。
正欲出门，年羹尧突然朝她说了句：“格格走好！”
婉妍闻声不禁粲然一笑。
回到黛悦居已近二更，天边零星地散着几颗明星，北斗阑干南斗斜，星月皎皎，无端浸窗纱。夜好惹人眠，但此刻婉妍毫无睡意。回到房中，婉妍便在镜前淡定地坐着，任由纯依为自己卸妆解钗，然而心中却是满怀兴奋。
“主子确定二公子会过来吗？”纯依解下婉妍发束顶端的旗头，带着期许的眼神看着镜中的人。
“你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玩家家酒的情景？”忆起幼年的事，婉妍的笑容甜美无比。
纯依用力地点点头，一脸幸福地说道：“纯依当然记得，那时主子最爱同咱们玩家家酒，还硬拉着二公子扮新郎，要纯依扮新娘。”纯依面露羞涩，又说道，“不过那时苏嬷嬷怕纯依和纯束乱了尊卑，从不允许咱们和主子玩儿。”
婉妍吃吃一笑，说道：“那时咱们还不是瞒着苏嬷嬷照玩吗。”
纯依茅塞顿开，欣喜地说道：“纯依想起来了，那时候只要苏嬷嬷训完我和纯束，二公子过来说句‘格格走好’就定会趁着嬷嬷小憩时再来找咱们一起玩儿。”纯依拍着额头自责道，“纯依真是蠢笨哪！”
婉妍发现纯依的举动有些反常，心下暗想，纯依也已经十四岁了，想必是犯了小女儿心思，不禁莞尔一笑。
“主子笑什么？”
“我是在笑咱们的纯依终于长大了。”婉妍促狭道。
纯依听出了婉妍的意思，或许是被她说中了，羞得丢下梳子跑了出去。
“咱们的小格格又欺负纯依了。”忽闻一男子的声音。
婉妍满脸喜色，偏过头嗔道：“二哥怎么才来，婉儿等了好久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年羹尧拾起地上的梳子，笑问道。
婉妍起身环过年羹尧的手臂坏笑道：“王爷说二哥是木头脑袋，还真是一点也没错。”
年羹尧面色一僵，抓着婉妍的肩紧张地问道：“你听到我们的话了？”
年羹尧素来习武，婉妍被他抓着不禁吃疼，用力挣开了年羹尧的手，问道：“二哥也怕婉儿听到吗？”
“不，我不是怕，我只是怕你误会了二哥。”年羹尧怅然道。
“婉儿一介女子，本不该过问朝堂之事，但是婉儿实在害怕失去二哥。二哥实话告诉我，你究竟在为王爷做什么？”婉妍担忧地问道。
年羹尧怅然中又多了一分自责，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只要你明白二哥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年家。”
婉妍不再多问，颔首说道：“二哥不愿说，婉儿自然不便多问，只是二哥一定要答应婉儿，切不可做有违道义之事。”
年羹尧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
婉妍稍稍释然，转而问道：“二哥过来找我可是有事？”
“我想自己的妹妹，就不能过来看看嘛。”年羹尧拍了拍婉妍的脸颊，嘱咐道，“也没要紧事，只是过来提醒你王府不比年府，你自己千万当心。”
婉妍眉间稍拧，颔首道：“哥哥放心，婉儿会的。”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听闻王爷对你还是极宠爱的，不过你要记住了，切不可恃宠而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王爷宠你是不是有其他的意图。”年羹尧知道对妹妹说这些话的确太过残忍，但是让她早做心理准备，总比被蒙在鼓里的好。
年羹尧的话令婉妍不禁发怵，难道胤禛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不折手段吗？心中矛盾不已，婉妍始终不愿相信胤禛真会为了拉拢年羹尧而利用自己的感情，但是年羹尧的话也不无道理。
“婉儿记下了。”她笑了笑，示意年羹尧放心，自己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平复。
“你可知……可知‘冷水烹蛙’的故事。”年羹尧踟蹰了片刻，还是决定问了。
婉妍脸色稍变，暗叹胤禛的城府，却不得不如实说道：“古人将蛙投入沸水之中，青蛙受不住沸水的刺激，自然从沸水中逃脱。但若将蛙投入冷水之中对其缓缓加热，蛙适应了水温，自然不会逃脱，最终慢慢死去。”婉妍说完轻叹了一口气，她自然希望年羹尧没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年羹尧听完，拊掌说道：“王爷好计谋，对付十四爷这样的人就不该操之过急！”婉妍脸色渐白，年羹尧自知失言，遂换了话题说道，“我刚才听闻王爷吩咐小盛子选两个人到你这来，暂且猜不透王爷是何用意，你可要多留意些。”
婉妍会意，点头说道：“婉儿明白，二哥也要诸事小心。”婉妍虽口上应着，可心里总相信胤禛断不会有心提防自己的。
“王爷应该快到了，我不便在此久留，妹妹自己保重。”年羹尧从窗口一跃已不知去向。
果真，年羹尧刚离开，胤禛就到了。婉妍整了整衣裙，福身迎接：“恭喜禛郎荣升王爷。”
“哼，何喜之有。”胤禛嗤之以鼻，有些不屑地说道，“若是如今佟额娘尚在，我早几年就已经是郡王了，哪里还轮得到老八。”
胤禛的话令婉妍一时间哑然，她只得无奈地笑了笑。胤禛径自上前靠在美人榻上，一眼瞥见地上的脚印，面无表情地问道：“年羹尧可来过？”
婉妍自知瞒不过去，也没打算隐瞒，遂笑着说道：“是，二哥刚走。”
“哦，难怪他急着离开，敢情惦念着自家妹妹呢。”胤禛像是半开玩笑般说着。
婉妍心中一紧，蹲下身子为胤禛边揉捏着手臂边说道：“二哥就是个急性子，婉儿起初还当二哥是从书房偷跑出来的呢。”
胤禛直视着她的眼睛，面上却和善地笑着，说道：“婉儿今天心情甚好啊，可是年羹尧对你说了些什么？”
婉妍面色一改，知道胤禛的疑心病又犯了，不过转瞬间又恢复了笑容说道：“还真瞒不过禛郎，今日二哥说起家妹婧妍，真是让婉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呢。”
“是吗？”胤禛像是不经意问了句，闭目侧过头去。
婉妍知道胤禛不会轻易相信，却也不敢多说，害怕言多必失，于是低下身静静地靠在胤禛胸前不再说话。
她的一席话并未消除胤禛的疑心，两人各怀着心思，却又不互相点破。见胤禛已然睡去，婉妍才疲惫地叹了口气。
喜欢雍年梦逝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雍年梦逝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