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四十六日，第四十七日……每过一日，婉妍都会不由自主地在纸上记下一笔，越不让自己想他，就只会想得越加强烈。

　　“主子，方才王妃命人来传话，明日除夕夜，王妃让主子早些过去。”纯束望着婉妍瘦弱的身躯，心也跟着揪紧。

　　“恩，知道了。”婉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第五十日”。

　　呵，又一日过去了……

　　凝香阁中，传来婴孩咿呀之声，原来是李佩带着恬宁早早地到了。沅旭斜靠在座椅上，如慈母一般逗弄着怀里的恬宁，撞见这一幕，婉妍的鼻子不由地一酸，如果沅旭的孩子还在，应该也会像恬宁一样可爱的吧。

　　“王妃吉祥！”婉妍与宋漫雪盈盈福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沅旭将恬宁交到奶娘怀中，暖笑道：“快坐！”

　　片刻后，钮祜禄氏与耿芸彤也一齐到了，同样一番虚礼之后便有侍女们鱼贯而入，端上各色菜肴珍馐，众福晋一齐起身向沅旭敬酒。

　　“额娘！”门外传来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一些惊喜。

　　沅旭与李佩不约而同地向门外看去，只见弘时由奶娘牵着，立在门口。

　　“弘时，快过来！”沅旭笑着朝弘时招了招手。

　　弘时挣脱奶娘的手向里面跑去，出乎意料的是，当沅旭正欲上前将他拉入怀里时，他竟然掉转了方向朝李佩跑去。

　　“呜……额娘为什么不来看我，额娘是不是有了恬宁就不要弘时了，呜……”弘时把头靠在李佩的膝盖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沅旭尴尬地立着，瞧着眼前这一幕。

　　“弘时乖，弘时永远是额娘的乖孩子，只是额娘如今还要照顾妹妹，等妹妹长大些了，额娘就将你接回去。”李佩捧起弘时稚嫩的小脸，心疼地劝道，“回大额娘那去好吗？”

　　“我不，我要陪着额娘。”弘时警觉地拽着李佩地手臂，一双怀着敌意的眼睛不住地环顾四周。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快上大额娘那去！”李佩无奈地将弘时推向沅旭。

　　此刻的李佩眼中写满了不忍，他又何曾愿意与自己的孩子分开，但是她实在不想让弘时知道自己的额娘有过这么多不堪的过去，更何况现在的李佩不过是个被胤禛所厌弃的女人，弘时跟着这样的额娘又怎么会有出息呢，或许将弘时留在沅旭身边才更有利于他的成长吧。

　　“这算不算是李佩的报应呢？”宋漫雪轻声问婉妍，带着嘲讽的语气。

　　婉妍没有说话，只是报以一笑，算是赞同。余光扫过见坐在对面的耿芸彤，见她正轻柔地抚摸着小腹，婉妍不禁怜惜地摇了摇头。

　　沅旭将弘时安抚在座位边后方说道：“后日王爷就要从珠海回来了。”

　　他要回来了，日日盼着他回来，但是真的听闻他要回府的消息却又为什么觉得如此心虚呢。垂在桌下的手不停地哆嗦着，宋漫雪紧握着婉妍的手说道：“妹妹别怕！”

　　一席除夕宴竟是这样漫长，面对着一桌珍馐美食，婉妍只觉得索然无味。婉妍离座走至沅旭身前福身说道：“王妃恕罪，切身偶感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沅旭见婉妍神情疲惫，以为她真的病了，关切地说道：“那就劳烦宋格格陪婉福晋回去吧，若是严重的话，记得早些传太医。”

　　“谢王妃。”宋漫雪离座欠身，携着婉妍退出了凝香阁。

　　宋漫雪自然知道婉妍缘何要提早回来，她坐在羊皮墩上，手里抱着一方手炉，问道：“你还是放不下吗？”其实她也是在问自己。

　　“一个人的时候我常想，放得下或是放不下，真的这么重要吗？”婉妍手中也抱着一方手炉喃喃自语，可她的手却是异常地冰冷。

　　宋漫雪又怎会体会不到婉妍此刻的感受呢，一心盼着见到他，但是真的要见到了却又没有缘由的感到害怕。“听姐姐一句话，与其这样痛苦，倒不如当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你的‘禛郎’，你还是他的婉福晋。”宋漫雪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试图带给她一丝温暖。

　　“我做得到吗？”婉妍像是在问自己，亦像是在问宋漫雪。

　　正月初二的清晨，一声尖细的马嘶声打破了王府的沉寂。一位男子从马上跨下，早有侍从迎上去为他牵过身边的马匹。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风尘仆仆地跨进雍王府。

　　“王爷，您回来了。”钮祜禄氏殷勤地为胤禛解下斗篷，“王爷舟车劳顿，景芙已经为王爷备下热水，王爷先去沐浴解乏吧。”

　　胤禛下意识地朝四周瞟了瞟，随后像是赌气般地拢过钮祜禄氏，对她说道：“景芙冰雪聪明，这本《水经》真正帮了本王啊。”

　　钮祜禄氏但笑不语，笑容里隐藏着几许无奈。

　　“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长廊后一抹娉婷的倩影向另一个方向缓缓移动，眼底的失落无人察觉，不是婉妍又会是谁？

　　“主子。”纯束不忍她消沉，低声唤道。

　　“以颜侍君，会长久吗？”婉妍嗫嚅了一句，沿着长廊一路走去，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

　　朱门上空，悬挂着半轮明月，银白色的月华斜照，令本就寒冷刺骨的冬日再添了一分寒意。书房之中，烛光闪闪，婉妍低着头，手中捧着一本《古文观止》随意地翻着。

　　“主子。”纯束在书房外轻叩了几下。

　　婉妍搁下手上的书，起身去开门。由于胤禛曾经说过，除了婉妍，未经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进书房半步，所以纯束只得在门外站着，纯束哆嗦着身子说道：“纯束去打听过了，王爷今晚哪儿都没去，这会子还在华音殿处理事务。”

　　婉妍解下脖子上的锦毛围巾给纯束围上，心疼地说道：“早点回去歇着吧，我这边也不用人伺候了。”

　　纯束应了一句，交代了几句便回黛悦居了。婉妍复又合上门，换下了书房的蜡烛，书房内顿时敞亮了不少。婉妍坐回位子上重新拿起书漫不经心地翻着，也不知书房的灯烛是到何时才熄灭的。

　　翌日午后，华音殿。

　　“王爷，婉福晋来了。”小盛子站在华音殿外通报。

　　“让她进来吧。”

　　小盛子上前推开门，只见胤禛低头坐着，笔下流转。旁边立着一位少妇，低着眉专心地为胤禛研磨，时而朝胤禛温婉一笑，那人正是钮祜禄景芙。

　　胤禛朝婉妍看了看，又继续低下头写着什么，就当她根本不存在一般。婉妍的心蓦地一沉，随即又盈盈施了一礼，走至胤禛跟前笑说道：“婉儿做了些王爷喜爱的吃食，王爷可要尝尝。”

　　胤禛嘴角浮上一抹笑意，不过转瞬间又板着脸说道：“先放在一边吧，本王晚点再吃。”

　　“是。”婉妍接过纯束手里了食盒，走至茶桌前，将食盒放下。

　　瞥眼间，婉妍发现茶桌的另一头有几盘精致的点心摆放着，每一盘都零星地动过几筷。

　　“景芙听说婉福晋私下里管王爷叫禛郎，景芙以后也可以这样唤王爷吗？”钮祜禄氏的声音不高不低，但是正好能让一旁的婉妍听到了。

　　胤禛略微抬头看了眼婉妍，她只是一味地低头摆放碟子，一脸的漠然。胤禛的脸上掠过一阵失落，转瞬即逝。“你以后想怎么叫都可以。”胤禛放下笔，拍了拍钮祜禄氏的手背说道。

　　“婉福晋不会介意吧。”钮祜禄氏像是惭愧般说道。

　　婉妍托着碟子的手不禁一抖，接着又放下碟子，以最沉稳的步子走到胤禛跟前欠了欠身说道：“妾身告退。”

　　钮祜禄氏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看着婉妍失落的身影渐远，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

　　看到婉妍从里边走出来，小盛子躬着身子说道：“婉福晋慢走。”

　　婉妍突然在小盛子跟前停下道：“劳烦小盛子替我给王爷传句话。”

　　“婉福晋请吩咐。”小盛子憨笑着说道。

　　“告诉王爷，就说你这几日听人说起，自王爷去乌海后，书房里的灯烛常常点至深夜。”

　　“喳，奴才明白了。”

　　“有劳了。”婉妍说完便搭着纯束的手款款而去。

　　窗外飘着大雪，房檐上、树枝上，早已积上了白茫茫的一层雪。房内，火盆里的银碳添了一根又一根，却还是挡不住冬寒的来袭。

　　“主子，都二更天了，王爷应该不会来了，纯束伺候主子歇下吧。”

　　“再等等吧，他会来的。”婉妍望着漆黑的窗外，其实她也不敢确定胤禛会不会来，她只是单纯地想等他，不管多晚都愿意等。

　　“主子确信小盛子会给王爷传话吗？”

　　“小盛子好歹受过我的恩惠，这点忙不会不帮的。”

　　话音刚落，房外便传来轻微的嘎吱声，那是靴子踏在雪里的声音。婉妍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他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

　　“王爷，主子已经睡下了。”那是芮晗的声音。

　　“胡说，睡下了房里的灯怎么还亮着。”胤禛呵斥道。

　　真是他，婉妍突然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倒是一旁的纯束镇定地提醒道：“主子快坐下，当心磕着了。”说完，纯束就将房里的灯烛都吹灭了，房内顿时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雪反射进来一抹微弱的银华。

　　婉妍似乎没有听到，扭身背对着门定定地立着，不停地拉扯着手里的帕子。

　　房门被用力推开，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为什么不肯见我？”胤禛从背后环过婉妍的腰，气呼呼地问道。

　　“婉儿以为今日王爷去了景福晋那。”婉妍轻盈地转过身子，白皙的脸庞在雪光的投射下，显得那样的楚楚动人。

　　胤禛温柔地抚上佳人那朦胧的脸庞，一把将她拢入怀中：“我知道，你还是介意的，是不是？”

　　“是，我介意，我更嫉妒。”婉妍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傻瓜。”未及婉妍反应，胤禛的唇已经落在婉妍的额头上，随即是鼻尖，脸颊，最后落在唇间，两人纵情地吻着。不知何时，纯束已悄悄燃上蜡烛，退出了房间。

　　婉妍紧紧拽着胤禛的衣襟，鼻间充斥着熟悉的味道，她像是刚清醒过来，突然用力推开胤禛。“不，假的，全都是假的。”婉妍摇着头自言自语。

　　胤禛一脸茫然，捧着婉妍的脸说道：“是真的，我真的在你身边。你是不是怪我来得太晚了，我起先以为你会去书房，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你都没有出现，我这才赶过来的。”

　　许是亮起了烛光，婉妍这才看清了胤禛的脸。胤禛的额头、鬓间都闪着晶莹的水珠，鼻子也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婉妍的心猛地揪紧，他居然冒着大雪过来，他居然不顾冬寒去书房找我，他居然……

　　“禛郎！”婉妍再也忍不住，疯狂地扑进胤禛怀里。不管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这一切在婉妍眼里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她靠在胤禛怀里嘤嘤地哭着着，同样也在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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