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这个七夕,平淡无奇。如同约定了一般,胤禛与婉妍二人在沉默中度过了漫长的七夕夜。朝夕更替,这一夜终于过去了。人生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昨日过去了还有今日,今日过后最终也会成为昨日,又有谁能够断定今日就一定不会是昨日的回放呢。
苏培盛随胤禛下了早朝,就引暗香来了永寿宫,身后还跟着三四名宫女,想必是胤禛派人拨下来伺候暗香的。
“民女暗香叩见贵妃娘娘。”由于胤禛还未正式下旨册封暗香,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以寻常百姓之礼向婉妍叩拜,婉妍似乎有意刁难暗香,她并未命暗香起来,只是“嗯”了一声,慵懒地说道:“抬起头来吧。”
暗香从容地抬起头看着婉妍,面上看不出有任何惧色,反倒是婉妍稍稍变了脸色,她一直以为胤禛从苏州带回来的女子是位年轻女子,没想到她竟是和自己一般年纪。暗香称不上出众,但是那种江南的婉约灵动却是后宫所有的女子都无法媲美的,尤其是她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孔,并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我见犹怜”四个字,难怪胤禛……
婉妍无法再往下想,一股浓浓的醋味弥漫在她周围,她挤出一抹干笑,说道:“你我能够同处一宫就是缘分,以后不必如此客套,快快请起吧。”婉妍又对那些新来的宫女交代了一些事宜,就起身回了房,她没有勇气去面对暗香,同样也无法面对每一位得胤禛宠爱的女子。一直有一种感觉,胤禛正在离他远去,而且那种感觉随着暗香的到来愈发的强烈。
暗香站起身,道了声:“谢娘娘。”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里尽是羡慕,她虽初入紫禁城,她虽初遇胤禛,但是婉妍却不如她看得明朗,只这一见,暗想已经能够感觉到胤禛与婉妍之间那种浓烈的情感,暗香对婉妍羡慕之余是感叹,感叹婉妍并不是一个知福惜福的人。
暗香离开钟灵殿不久,胤禛就过来了,婉妍走出房门相迎。胤禛拦下正欲蹲身的婉妍,爽朗的笑声在钟灵殿里响起:“呵呵,朕打算从今日起正式册封暗香为嫔,这是朕让翰林院拟的封号,这二字虽好,只是朕总觉得与暗香的性子不符。”
婉妍接过胤禛手中的纸笺:“欣嫔,睦嫔,臣妾也觉得不妥,这两个字缺了新意。”
胤禛拢过婉妍的肩,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字才有新意。”
“暗香,暗香浮动月黄昏。”婉妍在口中轻声念着,随后抬起头说道,“皇上每每提起暗香都龙心大悦,不如就封‘悦’字吧。”
“好,‘悦’字好。”胤禛扬起嘴角,对苏培盛兴高采烈地说道,“你现在就去拟旨,另外再赏悦嫔樟木柳琴一把。”
出了钟灵殿,胤禛便去了毓秀殿。推开毓秀殿的大门,胤禛先是一怔,左脚定格在门槛上方,随后讶异道:“莫非你去过黛悦居?”
暗香不解,笑问道:“不知皇上说的黛悦居是何地方?”
胤禛勉强笑笑,含含糊糊地解释:“没什么,是朕以前住的地方,这里……这里和那里太像了。”胤禛跨进门,自言自语,“原来她费了这么多心思,朕居然……哎……”
暗香觉察出了胤禛的心思,却佯装不知,她明白若是现在有一个人鼓动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钟灵殿奔去。在暗香心里,对胤禛的情意绝不亚于婉妍,只是她比婉妍看得透,她不奢求别的,只要曾经拥有,只要他有一时属于她就够了,即便是短暂的一瞬间。
胤禛负手在毓秀殿里踱步,好半天才说道:“朕已经拟了旨,择日就册封你为‘悦嫔’。”没想到,暗香并未有任何的喜色,而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暗香不需要什么位分,也不需要什么封号,暗香只想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在暗香眼中这里并不是象征权力的紫禁城,这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栖身之地。”
胤禛一时哑然,他一直凝视着暗香,许久以后他才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是!”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暗香不想为浮华虚荣所束缚,暗香只想与自己所爱的人双宿。”
“双宿,只怕朕心有余而力不足。”胤禛虽然看着她说,可暗香明显能够感觉到他是在对另一个人说的。
当日夜里,胤禛还是留在了钟灵殿。婉妍脸上显现着得意之色,她认为最终还是自己赢了。其实,她从未输过,也从未赢过,至始至终都是她在和自己较劲。试问在这紫禁城里除了她还有谁能走进胤禛的心,暗香也好,刘芍欢也好,只不过是她的影子而已。如果她还是看不透,如果她还是自我蒙蔽,那么终有一天她会感慨相知恨晚……
自从暗香入住永寿宫,毓秀殿内夜夜笙歌,靡靡之音不绝于耳。钟灵殿虽离毓秀殿有些距离,可每日夜里婉妍还是隐约能够地听到那里传来的歌声与琴声。这样的声音,听在某些人耳里是无比优美悦人,于她而言却是一种讽刺,讽刺她居然和一名风尘女子同住一屋檐。
初入七月,天气已是一日比一日燥热,婉妍坐在树下纳凉,手里正在缝制一个小肚兜,福惠坐在身旁看着红红的肚兜乐呵呵地笑个不停。“纯依!”婉妍抬起头唤了一声。
这一抬头令纯依一愣:“主子,您的眼睛。”婉妍的眼眶下有两朵青黑色的“乌云”,若不是脂粉遮盖着,恐怕还要再明显些。
婉妍只是笑笑:“昨日夜里没睡好,不碍事的。你去绣房找几个花样来,这几日愈发热了,该给福惠准备盛夏的衣裤了。”
纯依嘟囔着,满不服气地说道:“小阿哥的衣裤交给绣房去做就好了,主子每日夜里都被那边扰得无法安睡,白天还这样劳心劳神的。”
“这么多话,快些去吧,等上了日头又得跑一声汗了。”婉妍笑道。
纯依离开没多久,纯束就来报:“主子,那边那位过来请安了。”由于之后胤禛遵循了暗香的意愿,并未册封她为嫔,也并未给她任何封号,所以到如今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深居紫禁城的寻常女子。
婉妍放下针线,将福惠抱到腿上说道:“让她进来吧。”
“民女叩见贵妃娘娘。”暗香伏身跪拜,口中还呼呼地喘着娇气。
婉妍疑惑,从毓秀殿走到钟灵殿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何以喘成这样。婉妍本想趁此机会刁难她一番,不过见她喘得厉害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无须多礼,暗香姑娘快坐下歇息会儿吧。”婉妍指了指方才福惠坐过的位子。
暗香并未上前,只是抚了抚胸口说道:“娘娘恕罪,暗香自小就有哮喘,方才吹了风所以才会……”
婉妍接过话茬:“既然这样,那暗香姑娘以后还是留在毓秀殿好好养病吧,晚上也该早点歇息为好。”
暗香从容地应道:“暗香惯在深夜抚琴,这几日扰了娘娘特来赔罪,还望娘娘恕罪。”
婉妍见她态度诚恳,也不打算为难她,于是堆着笑容说道:“赔罪倒是免了,暗香姑娘以后多加注意便是。这里风大,暗香姑娘快回去吧。”
暗香走后,纯束开始骂骂咧咧道:“到底是在市井打滚的狐媚子,什么惯在深夜抚琴,这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嘴巴吗?”
婉妍淡然一笑:“我看得出来,出身风尘也非她愿,更何况我听苏谙达说她不过是卖唱罢了,其实这姑娘怪可怜的。”她牵着福惠往殿里走去,边走边对纯束说,“去找些碎布来,再去太医院领一些止哮喘的草药来。”
“主子,您还真是好心,她晚上这样扰您,您还费心为她做这东西。”纯依一回来就埋怨个没完。
婉妍拿起剪子剪去香囊上多余的线头,说道:“她也不是有意的,来到这里谁不是身不由己,把这送过去吧,记得嘱咐她,哮喘发作的时候就掏出来放在鼻下缓缓吸气。”
纯依拿着香囊,极不情愿地去了毓秀殿。还未走进毓秀殿,就听到袅袅的琴音,纯依沉下脸来,跨进门没好气地说道:“不知暗香姑娘可在?”
一位小宫女迎上来:“姑姑请。”
暗香止了琴声,起身客气地说道:“姑姑请上座。”
“奴婢可不敢,奴婢只是奉主子之命过来送东西的。”纯依将香囊丢到小宫女手里说道,“记得了,你家主子哮喘发作的时候就放在她鼻下……”纯依依照婉妍的嘱咐说了一长串,抬起头时发现暗香正呆呆地看着她,被人这样盯着她极不自在,于是飞快地跑了出去。
“静湘!”暗香追上来喊了一声。
纯依顿了顿步子,局促道:“暗香姑娘弄错了,奴婢叫纯依,不认识什么静湘。”说完之后跑得更快了。
“静湘,真的是你吗?”暗香紧追不舍,呼吸声越来越凝重,“我……我不会认错的。”
纯依怕暗香出事,赶紧停下来,回过身说道:“暗香姑娘请回吧,奴婢贱名纯依,不是静湘。”
暗香双手紧拽着纯依的手臂,欣喜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你不是静湘,你是……是顾二小姐顾静瑄。”一激动,她喘得更加厉害了。暗香拿起香囊放在鼻下,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
纯依挣开她,退后几步,眼神闪烁,还隐隐闪着泪光:“暗香姑娘真的认错人了,奴婢该回去伺候主子了。”
“二小姐,您告诉我,大小姐是不是不在了?”
一路上,纯依几乎是跌跑着回钟灵殿的。婉妍见她面色恍惚,赶紧上前关切道:“怎么了,难不成那边刁难你了?”
纯依重重地跪下,磕头说道:“求主子救救纯依吧!”
婉妍一脸茫然,拉起她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为何哭成这样?”
纯依无力地靠在婉妍肩上,泣不成声。待纯依稍稍缓和了情绪,婉妍才继续说:“你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纯依抹了抹眼泪,边抽泣边说道:“主子原谅纯依,有些事情纯依瞒主子很久了。纯依原名顾静瑄,是亭林先生顾炎武的曾孙女,纯依还有一位长姐‘上静下湘’,毓秀殿的暗香姑娘原本是长姐的贴身丫鬟。因顺治年曾祖父文字狱一案,之后我们顾家再次遭人陷害”她停了停继续说,“二十一年前,我们顾家一家十七口人惨遭朝廷打压,男丁皆被没入官家为奴,女眷皆被没入青楼为娼,就连暗香姑娘也没有幸免。纯依的长姐不愿遭受凌辱,所以带纯依逃离了牢笼,但是在途中感染时疫,长姐……长姐她走了。如今我们顾家一家除了纯依和暗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幸存。纯依一直隐瞒主子,也是不想连累主子一家。”
婉妍听后止不住悲泣,悲泣之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对纯依说道:“既然你有这样的过去,那我断断不能留你在宫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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