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过几天的时间，胤禛几乎将整个苏州城都逛遍了。原本兴致高昂的他如今已是意兴阑珊，除了每日在各酒楼里品尝美食，几乎无事可做。胤禛夹起一颗花生米，悠哉道：“百无聊懒，我万老爷算是体会到了。”
看着酒楼里的书生扎堆闲谈，舞文弄墨，胤禛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蹭地站起来，说道：“走，去阳澄湖。”
“万老爷等等，还没付账呢。”苏培盛往桌上丢了一锭银子，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胤禛一路信步，随后上了画舫，只可惜身后还跟着一位“煞风景”的郭慕琇。画舫里只有上次见过的那位女子在抚琴，除了胤禛他们几人，再也见不到第五人。胤禛选了一个离她最近的位子坐下来，郭慕琇低头跟在胤禛身后。那名女子似乎没有发觉他们的存在，自顾自拨弄琴弦，口中还是吟唱着岳飞的《小重山》。
胤禛仰头将茶喝尽，问道：“这里原本没有人，不知姑娘是在为谁弹奏？”
那女子止住歌声，但并未停下弹奏，用最真诚的口吻说道：“聆听者贵不在多，民女抚琴只为觅一知音。”
胤禛却是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这画舫里每天进进出出都是些青年才俊，可谓络绎不绝，难道姑娘害怕寻不到知音？”
她淡然一笑，问道：“敢问这位老爷，有谁说过青年才俊就必定能成为知音吗？”
“呵呵，姑娘言之有理。”胤禛局促地笑了笑。
那名女子继续低眉弹奏，红唇微启，再一次飘出悠远的歌声。胤禛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曲，静静地喝茶。
胤禛静坐着听完一曲，那女子才走下来弯了弯膝，将一个扳指托在手心里说道：“多谢皇上厚爱，只是民女愧不敢受。”
苏陪盛面上有些惊恐，朝画舫外张了张。胤禛却是一派淡定，笑道：“敢问姑娘是在说我吗？”
“正是。”
“你凭何断定？”
女子福了福身，从容道：“民女虽不才，但至少还知道玉龙扳指只有九五之尊才可拥有，民女惶恐，还望皇上收回赏赐。”
胤禛暗责自己的大意，赶紧从她手中拿回玉扳指，套在拇指上问道：“可还有人见过这扳指？”
“回皇上，民女也只是蒙皇上厚爱才有幸得见。”
胤禛低着头擦拭扳指，此刻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只听得：“既然你知道朕是皇上，为何你不惧怕朕？”
那女子浅浅一笑：“皇上化身‘万老爷’自然是不希望有人得知您的身份，民女若是拂了皇上的意，岂不是犯下欺君之罪。”
“您是四贝勒。”
“哦，你就这么肯定？”
“是，民女虽初次入宫，却也知道清心园早在几年前就被万岁爷赏赐给了德妃娘娘，能出现在德妃娘娘园子里的男子也就只有四贝勒、十三贝勒和十四贝勒三位皇阿哥。”
曾几何时，有一位女子也这样直言不讳地道出自己的身份。胤禛点点头，对她随口说道：“莫非江南女子都是如此特别，不知可否相告姑娘的芳名？”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民女的贱名就在其中。”说罢，那姑娘便走回琴案抱起柳琴，又向胤禛欠了欠身，“万老爷请自便，恕民女不能相陪。”
胤禛沉默着没有作答，那姑娘犹自出了画舫。
“不错，呵呵，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不如四贝勒也猜猜！”
当年在清心园中仿佛也有这样类似的一幕，恍如隔世，同样也令他难以忘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郭慕琇口中喃喃，“笑语盈盈暗香去，她叫暗香。”
“万老爷，这姑娘知道了您的身份，眼下该怎么处置？”苏培盛问道。
胤禛敛了笑容，对苏培盛说道：“先将她带回京城去，以免出了岔子。”
“万老爷，请容许妾身说一句话。”郭慕琇壮着胆子说道。
胤禛拧了拧眉：“说！”
“这位名曰暗香的女子一看就是在风尘上打滚的女子，皇上贸贸然带她回京，恐怕有诸多不妥。”
“荒唐！什么风尘女子！”胤禛拍案而起，“朕已然决定，岂容你来置喙。”
郭慕琇愣愣地站着，吓得张口结舌。苏培盛弯着身子说道：“郭常在仔细惹恼了万岁爷，这类似‘风尘女子’的话今后可千万别再提起。”
当日黄昏，胤禛又上了那艘画舫，这次身后只跟了苏培盛。画舫内仍是那名女子在抚琴，女子的身后挂着一把偌大的苏州团扇。扇面上一副“红梅傲雪”图令胤禛顿时暑意全消。眼前逐渐模糊，唯有那幅“红梅傲雪”图不断放大，亦不断清晰。
“是难得的好画，只是似乎缺了些灵气。”婉妍天真的笑脸浮现在眼前。
“有美人在画，怎还会失灵气？”
两只粉蝶在眼前翩然起舞，仿佛回到了初遇之时。脑海中的画面与眼前的“红梅傲雪”图慢慢重叠。
“姑娘妙笔啊，真是应了林逋的那句‘粉蝶如知合断魂’啊。”
“四贝勒过奖了，但愿不要弄坏了贝勒爷的画才好。”
胤禛还处在沉思中，琴声戛然而止，胤禛如梦初醒。他招来苏培盛，在他耳旁轻声问道：“昨天郭常在可是说她叫‘暗香’？”
“回万老爷，正是！”
胤禛自言自语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他扇子一挥，说道，“命里边的人都出去。”
苏培盛想尽法子，总算遣散了画舫内的人。暗想抱着琴正想随着众人出去，胤禛忽然摊开扇子拦下她：“朕要带你回宫。”
暗想淡然一笑：“荣华富贵只是过眼烟云，暗香无福也无意，更何况暗香出身贫微，恕难从。”
胤禛面上一沉，解下一枚玉佩，说道：“明日清晨带着这枚玉佩来驿站，朕势必要见到你。”胤禛转身见苏培盛还愣着，赶紧戳了戳他的背脊，苏培盛“哦”了一声，跟真胤禛出了画舫。
“你方才瞧什么，如此愣神？”胤禛边走边随口问道。
苏培盛有些惶恐，战战兢兢道：“万老爷恕罪，奴才只是……只是觉得那位暗香姑娘的性子像一人。”
“哦，你也觉得像她吗？”胤禛长叹一声，“准确的说应是当年的她吧。若即若离，淡薄浮华，呵，这两点最是相像。”
次日清晨，驿站门口停了六七匹马，后边还停有一辆马车。胤禛跨在马上，时不时地往后眺望，拉锡上前说道：“禀万老爷，已经巳时了，若是再不起程恐怕初七到不了京城了。”
“启程！”胤禛举起手正要挥下马鞭。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胤禛蓦然回首，正对上一位女子矜持的笑颜，“万老爷，暗香来迟了。”
胤禛一扬鞭，说道：“扶她上马车！”
七月初七是胤禛与婉妍相约的日子。初六，永寿宫里已经焕然一新，所有的纱缦和窗帘皆被换成了正红色，一派喜庆。永寿宫的偏殿毓秀殿更是内有乾坤，婉妍打算将二人的筵席设在毓秀殿，所以毓秀殿内尤其做了一番精心布置，只为能够给胤禛一个惊喜。
晨曦微露，婉妍就已立在横街等待胤禛归来，待到正午仍不见其踪影。火辣辣的阳光投射下来，婉妍觉得浑身乏力，疲惫地靠在亭柱上。纯束捧上一盅红豆沙冰，劝道：“主子还是回去吧，纯束在在这里守着就好，若是皇上回来了，纯束立刻派人去通知主子。”
婉妍喝下红豆饮，执拗地摇了摇头，继续倚在亭柱上望着横街的尽头。直至未时，才看到一行人从横街的尽头向前缓缓移动，婉妍扶了扶旗头，稳稳地走上去盈盈拜倒：“臣妾恭迎圣驾。”
“呵呵呵……不必多礼。”胤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婉妍，又对苏培盛说道，“先带她去钟粹宫安置吧。”
“暗香告退。”
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婉妍这才发现站在胤禛身后的女子不是郭慕琇，而是另有其人。正当她想看清楚是谁的时候，暗香已经转过身去，她见到的只是一个袅娜的背影。谁也不会料想到，眼前这位女子终有一天会成为婉妍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同样也成了别人一时的阴影……
婉妍的手指动了动，从胤禛手心抽出来说道：“臣妾恭喜皇上再得佳人。”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赌气，胤禛只是浅浅地一笑，并未过多的解释。
胤禛执过她的手说道：“朕去养心殿换身衣裳，你先回钟灵殿等着。”
婉妍乖顺地欠了欠身，便与胤禛“分道扬镳”了。
钟灵殿里花香阵阵，若有若无，让人觉得清新而舒畅。婉妍换上了一身新制的绛红色祫袍，配上一条淡淡的翡翠项链，看起来雍容华贵但又不失清丽。脸上的脂粉补了一次又一次，胤禛迟迟没有出现，婉妍唤来小哲子吩咐道：“去养心殿问问皇上究竟什么时候过来。”
“哈哈，才这么一会儿你就等不及了。”胤禛从门外进来，额头上还沁着汗珠。
婉妍赶紧站起来：“臣妾恭迎皇上。”
胤禛伸手将她拦在怀里，坏笑道：“几日不见朕，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与此同时，纯束带着小哲子等人悄悄退出了钟灵殿。
她从胤禛怀里钻出来，转了一个圈说道：“这样的布置禛郎可喜欢？”
胤禛点点头，摆弄着香炉，朗笑道：“真是难为你了，若是朕今日赶不回来岂不是见不到‘此情此景’了。”
“禛郎，这里还不算什么，毓秀殿……”
胤禛转过身截住她的话：“说起毓秀殿，朕准备和你商量件事，朕从苏州带回一人，就是方才你见到的那位女子，如今朕将她安置在了钟粹宫，但是毕竟钟粹宫是历届秀女的住所，终归有些不妥，所以朕想着这永寿宫也就你一人住着，这毓秀殿与其让它闲置了倒不如腾出来……”
胤禛说了一长串话，说到底不就是为了让暗香住进永寿宫。婉妍心底生疼，却还是佯装大方地笑了笑：“婉儿一个人住在永寿宫本就闷得慌，难得禛郎为婉儿考虑，婉儿岂能如此不识趣。”
“好，既然你同意了，那朕明日就让她住过来。”
忙活了一日，原来只是为她人做嫁衣裳，不知道明日胤禛入了毓秀殿会有怎样的表情呢，婉妍心中泛起浓浓的酸意，逐渐延遍全身。
胤禛见其笑得灿烂，于是又说道：“暗香同你的性子甚是相像，让她住进永寿宫来同你作伴，朕觉得甚好。”
婉妍心痛难耐，却还是故作大方：“皇上为臣妾着想，臣妾感激不尽。”
“皇上”二字像是一把刀割在胤禛心头，他的眉毛动了动，掠过一丝失落的神情，随后笑着说道：“言重了。”
喜欢雍年梦逝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雍年梦逝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