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尽管胤禛如何遮掩，年羹尧抗旨一事仍然就此传开。不过胤禛的旨意下达之后，年羹尧便乖乖交出了军印，抗旨一事也就此平息。婉妍仍然心有余悸，她深知胤禛已是容忍到了极限，好在年羹尧懂得适时进退，并没有冲破胤禛的底线。
日复一日，无风无浪，先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婉妍生活中的插曲，风波之后即刻恢复了一派宁静。转眼已是雍正三年，正月里，几位宫妃的寝宫里拜年者络绎不绝，只有婉妍的永寿宫异常清净，像是被遗忘已久。
趁着天气好，婉妍携着福惠去储秀宫贺年。储秀宫内笑声朗朗，热闹无比。婉妍踏入殿内，忽然有些伤感，去年的这个时候，李佩还坐在这里，只可惜昨是今非，往昔不复。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耿芸彤行礼如仪。
婉妍微微一笑，携着福惠向沅旭盈盈施礼。沅旭欣喜地拉过福惠嘘寒问暖，宠爱不已。
“皇额娘，福惠以后可不可以天天来。”福惠依偎在沅旭怀里问道。
沅旭笑不可遏，打趣道：“莫非你太闹腾，怕你额娘责罚，所以跑皇额娘这里躲难来了。”
福惠天真无邪，想都没想就说道：“额娘这些日子在宫里总是闷闷地不理福惠，纯束姑姑看福惠看得紧，还是皇额娘这里好。”
婉妍闻之脸色大变，尴尬地撇过头去。
沅旭见状后赶紧将身后的姑娘拉上前说道：“还不快给年贵妃请安。”
其实在耿芸彤请安的时候，那位姑娘已经跟着行礼，她明白沅旭是为了避开方才的话题，才要“多此一举”，她稳稳地蹲了蹲身，声音甜美柔和：“民女赫柯洛给年贵妃娘娘请安，恭祝娘娘玉体金安，给小阿哥请安，恭祝小阿哥岁岁吉祥。”
婉妍嫣然一笑，说道：“无须多礼。”又对沅旭说道，“皇后娘娘好福气，竟寻得如此乖巧的姑娘相伴。”
“这赫柯洛是本宫娘家的侄女，近几日他阿玛回京述职，本宫就将她接近宫来陪着解解闷，粗生粗养的孩子谈不上乖巧。”
婉妍稍稍打量了一下这位名叫赫柯洛的女子，不愧为出自乌喇那拉家的千金，虽无沅旭那般雍容亲和，却无时不刻透着一股灵气，举止娴静而不失青春，笑容甜美而不带妖娆。举手投足都是恰到好处。如同沅旭一样，浑身上下萦绕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皇后娘娘说笑了，这样聪慧可人的姑娘若是哪家公子得着了，必定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耿芸彤含笑说道。
沅旭客气地说道：“裕妃过誉了，不过赫柯洛年纪还小，本宫打算留她几年，正好学些正经规矩。”年纪小只是个说辞罢了，沅旭的心思昭然若揭，既然将赫柯洛留在宫里，那必定是打算将她许给某位阿哥的。弘时已有正福晋，福惠尚小，目前适龄的只有弘历和弘昼二人。在这一点上，耿芸彤倒也机灵，若真能将赫柯洛许配给弘昼，耿芸彤无疑是添了一座靠山，这样的如意算盘沅旭岂会不察。
谈笑间，弘历和弘昼一齐进来请安：“儿臣恭祝皇额娘吉祥，各位额娘吉祥。”
沅旭满面和色，笑道：“快入座吧，今日不必拘着。”
“民女赫柯洛给两位阿哥请安。”赫柯洛蹁跹行礼。
赫柯洛抬头时，弘昼脸上不禁一红，有些局促地说道：“姑娘不必多礼了。”
反倒是赫柯洛从容不迫地福身：“谢四阿哥。”
“额……我不是四阿哥，我是五阿哥，姑娘不必在意。”弘昼有些语无伦次。
耿芸彤秀美蹙了蹙，凝着双眼警告弘昼。弘昼浑然不觉，对弘历小声说道：“你可知她是谁？”
弘历半开玩笑道：“我怎会知道，你想知道自己问便是。”
赫柯洛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她对弘历从容说道：“回四阿哥，民女贱名赫柯洛。”
“哦，是吗？”弘历似是不大关心，只是出于礼貌应了一句。
“赫柯洛，好名字啊，大气磅礴，不像其她闺中女子那样扭扭捏捏的。”弘昼一个人说得尽兴，完全没有发现周围一个个都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赫柯洛淡然一笑，说道：“谢五阿哥夸赞。”然后偷眼看了看弘历，见他神色平淡，不禁面露怅色。
沅旭安闲地坐在正座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却不动神色，故意说道：“如果皇额娘没记错的话，弘历已经十五了吧。”
“回皇额娘，正是。”弘历起身答道。
“时间不等人哪，一眨眼的功夫孩子们都大了。”沅旭有些伤怀地说道。
耿芸彤笑道：“听万岁爷说，等开了春就给弘历指一处府邸，有了自己的府邸可就是成人了。”
阿哥有了自己的府邸就意味着离成家立室不远了，沅旭自然明白胤禛的意思，她点头说道：“这是好事，只不知万岁爷指了哪家的姑娘。”
“臣妾不知。”耿芸彤答道。
“嗯，大家都散了吧。”沅旭又对赫柯洛说道，“你初进宫，记得抽空去延禧宫拜访熹贵妃才是。”
耿芸彤听后似有深意地笑了笑，心中就此生了另一番打算，随后恭谨地欠身退出殿外。
回到永寿宫里，婉妍摘下笨重的旗头，由纯束为自己梳理着满头秀发。婉妍修长的手指缓缓穿过落在胸前的青丝，乌黑的发间包裹着一根白发，婉妍将它拔下来，拿在手里深深叹息道：“看来我的确老了。”
纯束说道：“主子正值年华，怎会老呢。”
“弘历都要成家了，我不服老也不行了，如果我的第一个孩子还在，早该成家了吧。”婉妍满怀惆怅，转动着手里的白发。
“四阿哥要成家了，怎么这么快。”
婉妍忽然严肃道：“我刚才说漏嘴了，这事还没定下来，你也别到外头说去。”
“是，纯束记下了。”
婉妍抽过纯束手里的梳子，轻轻梳理着胸前的发束，说道：“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今日不知明日事，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福气等到福惠成亲的那一日。”
“呸，呸，呸，主子莫要胡说。”纯束急得虚吐了几口唾沫。
婉妍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说实在的，有时候总有一种错觉，昔日的林林种种仿佛都只是梦，就好像自己从来的没来过这世上，我只是一个看客，看着别人上演一幕幕喜怒哀乐，而身在剧里的那个年婉妍并不是我。”
纯束一时接不上话，只得令取了一把梳子，细心地为婉妍抹头油。忆起那些在心底封尘已久的往事，纯束也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婉妍兀自笑了笑：“我今天是怎么了，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不过那种感受你是不会明白的。”
“纯束懂！”纯束极为认真地说道。
婉妍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梳子勾住头发，她不禁龇了龇牙。
纯束赶紧抽出梳子，心疼地说道：“纯束弄疼主子了吧。”
“我不碍事的，你倒是说说看。”
“别说是主子，其实有时候纯束也觉得从前经历的一切宛若一场梦，似乎从来就与自己无关。最近纯束常在想，我们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荣华，这些似乎都是身外之物，只有感情才是弥足珍贵的，但它之所以弥足珍贵是因为太虚无缥缈，如果轻易能抓住，还有人会稀罕感情这种东西吗？”纯束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心里的想法，全然没有发现婉妍已经落入沉思。
是啊，也许纯束说得对，感情之所以弥足珍贵就是因为它太过虚无，可偏偏如此弥足珍贵的东西胤禛却从来都不懂得珍惜。婉妍怔怔地握着手里的发束出神。
年羹尧虽交出了军印，但之后命他前赴杭州任职的旨意下达已有数日，年羹尧却迟迟不肯动身，总是找寻着各种借口留在京城。或是偶感风寒，难以长途跋涉；或是旧伤复发，不宜舟车劳顿。胤禛倒也不恼，日日与翰林院的文官谈词品文，惬意自在。年羹尧调任一事看似暂且被搁置了下来，殊不知胤禛正有着另一番打算。
养心殿内胤禛半倚在藤榻上，眯着眼，好不闲适。胤禛忽然招来苏培盛，问道：“让田文镜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培盛躬着身子答道：“弹劾两位贝子的奏折，诸位大臣正在草拟中，不多日便可上奏。”
胤禛幽幽地说道：“朕不是问你这件事，朕是问你年羹尧的事。”
“喳。”苏培盛打了个寒噤，婉转地说道，“田大人已派人盯在年府周围，这几日年府异常安静，没见有任何的动作。”
“传朕口谕，必须让田文镜将年府盯紧了，如果看到年羹尧出门立即来报。”
“奴才遵命。”
苏培盛走后，钮祜禄氏款款而入。胤禛淡淡地问道：“进来怎么不通报？”
“皇上息怒，殿外并无守卫，臣妾不请自入，还请皇上降罪。”
“行了，降不降罪的都是套话了。”
钮祜禄氏道了声谢，将食盒子放到茶案上，笑道：“臣妾深知皇上政务烦心，特地命膳房做了几道败火的餐点，皇上进一些吧。”
“放着吧。”胤禛并无多大兴趣，他仍然眯着眼小寐，间或传来轻微的叹息声。
钮祜禄氏偷眼瞧了瞧近旁书案上的折子，发觉多半都是弹劾年羹尧的，可奇怪的是，但凡有关年羹尧的折子，胤禛一并没有下朱批。钮祜禄氏拧了拧秀眉，低一低身，正要蹁跹退下。，胤禛忽而开口道：“既然来了，不妨陪朕进些膳食吧。”
她何乐而不为，巧笑道：“臣妾怕打扰了皇上。”
“无妨的，这几日你来回跑，也着实辛苦。”胤禛说着便在桌案上坐下来，拿筷子指着一道精致的点心，问道，“这道点心从未见过，可是御膳房做的？”
“回皇上，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臣妾不才，只会捣鼓这些。”
“哦？”胤禛夹了一小块，浅尝一口后赞道，“嗯，香软可口，甜而不腻。”
钮祜禄氏暖笑道：“皇上过誉了，不过这道菜还有一名字，叫做‘往事如烟’。”
“往事如烟，从何说起？”
“是臣妾胡乱起的，臣妾只希望皇上能将之前的种种不愉快忘却，看着皇上满日忧心国事，臣妾也为皇上的龙体担忧。”
胤禛并不为之动容，只是淡淡道：“你来是想说这些的？”
“皇上切莫动怒，是臣妾失言了。”钮祜禄氏赶紧跪下身去。
“起来吧。”胤禛再无心用膳，他放下筷子，随意取了几本古书翻看着。胤禛感慨道，“往事如烟，呵……若真能如此也就罢了。”
钮祜禄氏心一横，提着胆子说道：“皇上，臣妾斗胆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已是万人之上，就不必再去顾虑任何人，任何事，皇上想做的事试问谁敢反对。”
胤禛面上一沉，喝道：“大胆，你竟敢揣摩圣意！”
“臣妾不敢！”
胤禛语气放柔了些，问道：“你可出此言？”
钮祜禄氏不疾不徐道：“皇上若认定年将军不得不除的话，就不敢顾虑太多，臣妾相信年贵妃会理解皇上的。”
“你可知后宫妄议国事是死罪？”
“臣妾知晓，只是臣妾甘愿冒死，只求为皇上分忧。臣妾已将心中所想据实抒诉，求皇上降罪。”
胤禛看她的眼神带了三分敌意，七分警示，他一字一顿道：“今天的话切不可再说第二遍，否则杀无赦！”
“杀无赦”三个字加重了口音，钮祜禄氏并无惧色，只低身道了声“是”，眼底闪过的一道寒光足矣冻慑人心，只是胤禛低着头并未察觉。
过了近半盏茶的功夫，胤禛才说道：“下个月，朕就为弘历指一处府邸，顺便将正福晋的位子定了。”
“皇上可是有中意的官家千金了？”说及弘历，钮祜禄氏的目光渐显柔和。
“朕打算将察哈尔总管李荣宝之女指给弘历做正福晋，下个月先将婚事定下了，等弘历年长些了再择日完婚。”
听闻不是赫柯洛，钮祜禄氏满怀失望，却还是不得不笑着谢礼：“臣妾叩谢万岁，谢主隆恩。”
胤禛又说道：“快起来吧，朕本打算将佐领那尔布之女指给弘历做正福晋，不过……”
他没再说下去，可钮祜禄氏心里明白，胤禛唯恐外戚干政，当朝皇后已出于乌喇那拉氏，所以绝不能再有第二个乌喇那拉皇后了。不过胤禛此举也令钮祜禄氏增添了一份信心，这正说明或许胤禛正有意立弘历为储。
“没事你就退下吧，把这些吃食也一并撤出去吧。”胤禛说完不久，钮祜禄氏便提着食盒子安静地退出门外。
回想钮祜禄氏方才的一席话，胤禛只觉得耳熟，在不久以前，允翔也如是提醒过自己。心中有些游离不定，更有些茫然，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变得如此忸怩不定。胤禛如是想着，奈何总被一些人或事所羁绊，他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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