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千品本来以为这一次自己一定会死,可是跳下悬崖之后她才知崖壁上长满藤蔓,一层接着一层,令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仍然活着。只是藤蔓上有刺,划破她的衣裳,也刺破她的皮肤,到她落地时,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麻,连移动一分一毫都觉得艰难——那些刺似乎有毒。
仰躺在崖底,望着刀削斧刻、仿佛直入云霄的崖壁,有关李瞳的记忆有如朝水一般向她涌来。
“你要怎么谢我?”
“以身相许怎么样?……”
“那夜碰了你的人是我,如果你要恨的话,应该是恨我!我不许你恨任何人,你要恨只准恨我。”
“那正好,我们一起淹死做一对同命鸳鸯。”
……
细细回想起来,一向不与人往来的她竟是跟她说了那么多话,相处了那么久。
凄惋一笑,她喃喃自语。
“李瞳,如果死后有鬼魂,我定会化为厉鬼,生生世世都定要与你纠缠不休。但今天我没有死,所以我一定会回去杀了你。”
肖苇惊讶地抬头。怎么会有笑声?这里是绝情崖底,四面悬崖,崖底虽然是一个奇花异草茂盛的世界,但毕竟是绝地,绝对不可能会有人来。除非……
想到那个“除非”,他站起身,急急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
是他来了吗?他终于肯跳下悬崖了吗?
厉千品惊讶地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人。这个男人的衣着很朴实,但却透着一股优雅的气质。
“你是谁?”她问。只是刚刚开口,她又愣了。她的声音刺耳难听,仿佛是别的人发出来的一样。
她的声音,怎么了?
“我叫肖苇。”肖苇浅浅一笑,走到她的身后,伸手在她身上伤处摸索了一阵,又替她把过脉,这才叹了一口气,问:“你是从绝情崖上跳下来的吗?你没有看到绝情崖旁边立着一个碑,碑上写着‘有情人莫入此崖’吗?”
厉千品怔怔地看着肖苇。肖苇的一双眼睛没有焦聚,竟然是个瞎子。只是,她总觉得他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肖苇。
“天下第一高手,玉公子肖苇?”
玉公子名动江湖,五年前突然失踪,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变成了瞎子?
“五年了,想不到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号。什么天下武林第一高手,那些不过是些好事者排的虚名。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隐世高人处处皆是,想做天下第一,只怕穷肖苇一生也未必做得到。”肖苇淡淡一笑,从怀里摸出一粒丹药递到厉千品嘴边,“绝情崖上那些藤是有毒的,叫做情毒,中毒者痛苦不堪,会受到永远都无法恢复的伤害,但武功却突飞猛进。情毒中得越深、发作得越重,武功的进步也就越大,就像是沉浮在爱情当中,即痛苦,又无法割舍。天下无药可解。不过这颗丹药虽然不能解你身上的毒,但却可以暂时压制它,让它发作起来不那么快。”
情毒?
厉千品苦笑,将肖苇手上的丹药吞入腹中。她早已为情痛苦不堪,区区情毒,她又怎会在意。忽觉胸口一阵刺痛,她惊叫了一声。
“你在想你的心上人了?”肖苇微微勾起嘴角,笑问。
厉千品惊讶看着肖苇。她心里想什么,他是怎么知道的?
“中情毒之人不能想起心中所爱之人,否则情毒发作,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还是忘了你心中的那个人吧!”肖苇一边说,一边起身。
厉千品望着肖苇,突然间觉得他浑身都透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寂寞与感伤。他似乎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洒脱。
“你忘得掉你心中的那个人吗?”她沙哑着嗓子问。
肖苇原本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的步子陡然僵硬,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个绣花的帕子,细细看去竟是先前温璧蝉给厉千品的那面。
他忘得掉心中的那个人吗?
自然是忘不掉。
若是忘得掉,他的眼睛又怎么会瞎,他的人又怎会留在这里五年未曾离开过一步。
只是他的爱注定了没有结果。
怎么会有结果呢?他明知他爱的那个人不是女子,明知道他爱的那个人喜欢的是一个女子。
看着肖苇拿帕子默默不语,厉千品突然意识到她或许问了根本不必问的问题。
肖苇爱的人是温璧蝉。
良久,肖苇叹了一口气,回头朝着厉千品笑着。
“我劝你一句,如果可以,还是不要与狐帮里的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的好。”
“狐帮?”厉千品愣了愣。江湖中关于狐帮的传闻很多,但大多是无中生有,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狐帮在哪,有些什么人。“谁是狐帮的人?”
“温璧蝉是狐帮里的玉面温狐。莫非……你并不知情?你不是他的爱人吗?”肖苇急急地问。若非从厉千品身上摸出这帕子,若非以为她是他的心上人,他又怎会救她。
厉千品摇了摇头,忽然想起肖苇看不见,又回答道:“你误会了,我喜欢的人并非是温姑娘。”
温姑娘?
肖苇看着厉千品良久,忽然转身,走了几步,在一棵树下停下,拿着帕子怔怔出神。
她叫温璧蝉温姑娘?
这帕子本来是他买来送给温璧蝉的,买来后他请人用了一千多种花的花粉配出一种很奇特的香,只是温璧蝉却在接到帕子的时候告诉他说他是男子,这帕子他用不着。
他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是用一份什么样的心情在看着他,他只记得他说:“也罢,奴家就先留着,若是将来奴家遇上了喜欢的人了,就送给她做定情的信物。”
时隔五年,那个女子拿着这帕子来了,难道不是代表这个意思吗?还是其实温璧蝉是喜欢那个女子的,只是那个女子心中另有他人?
“你送来帕子让我照顾她,可是她爱的人却并不是你。她连你并非女子都不知道,你……你这又是何苦?”
三个月后,绝情崖上出现了一个人。此人白衣胜雪,手持一把长剑,脸上戴了半张面俱,没被面俱遮住的那半张脸青中泛黑,状如鬼怪。
“李瞳……你欠我的,我要你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凄厉沙哑的声音响起,重重叠叠地回响在整座山间。
她……居然是厉千品!
风起了,吹起地上的残叶,也吹起厉千品的一身胜雪白衣,一瞬,厉千品突然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原地。
上天是公平的,绝情草的毒虽然毁了她的声音、她的容貌,但却也给了他足以横扫天下的功力!
悬崖下,肖苇坐在桌前,皱着眉抬头朝着天空望去。
这几个月,厉千品像是疯了一般拼命的练武,每天每天都像是在折磨自己一样一直练到手起泡,脚发软。看着这样的她,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将一个女子伤成这样?
只是厉千品真的无情了吗?
不,她还有情。
正因为她还有情,正因为她还爱着那个人,所以她才会无法忘记,无法原谅。
可是若是真的伤了那个人,受伤的又会是谁呢?
他端起一杯茶,放在唇边,却没有喝。
***
厉千品站在房门外,原本森冷的脸突然间愣了愣。屋子里传来的是李瞳的声音没有错,可是唱出来的却是“我爱洗澡,皮肤好好”这样的调子。随着这调子一起传出来的,还有细碎的水声。
洗澡?
他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厉家洗澡?
难道不怕有人闯进来识破他男子的身份么?
眉头一皱,厉千品悄悄推开门,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将剑悄悄地搁在李瞳的肩上。
“不要动,也不许出声喊人。”
看到肩上突然出现的剑尖的时候,李瞳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
“阁下好功夫。只是阁下这样突然闯进女子的房间,似乎不像是正人君子该有的行为?”仿若魅惑一般的声音响起。
厉千品冷着眼睛看着澡盆。盆里的水面上飘着玫瑰花辩,让人看不清水下的光景,只能看见一头细长的黑发。若非早知道他是男人,只怕连她也会被这一声质问给唬住。
“你不是女子,你是李瞳。”
“这位大侠,你认识在下?可是在下怎么觉得你的声音听起来这么耳生呢?可不可以让在下见见大侠的样子呢?说不定我们还真是旧识!要是真是旧识,那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了!”李瞳魅惑一般的声音突然间变得谦逊。
厉千品勾起了嘴角。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厉千品了,他的那点心思他怎么会猜不到,只是她从来不知道他原来还有见风驶驼的一面。
“好,你可以回头!”她的声音变得难听了,可是她的脸何尝不是变了。她不信他还可以认得出她来。
李瞳回头,看到厉千品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厉千品愣了一下,他看出什么了吗?
“唉呀!大侠,你是不是跟咱爹认识?”
厉千品沉下了脸。果然是没有认出来。也对,虽然露着半张脸,可是那半张脸已经丑得根本不像人,他又怎么会认得出来。
只是即然认不出来,又何必要做出那种仿佛认出她来的样子。
“咱爹?”
“就是我跟大侠你共同的爹啊!你长得这么像我们爹,你一定是我哥。哥啊!妹妹找你找得好苦!”李瞳说哭就哭了,朝着厉千品扑过去。
厉千品傻眼了。李瞳在厉家一直扮着女子,谁也没有认出他是男人来,这得归功于他那精湛的演技和一身出神入化的缩骨功,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的身份已经完全被说破的情况下他居然也仍是称自己为妹妹,而且真的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妹妹突然见到了哥哥一般欣喜地朝着她扑过来。
只是她怎么可能还会被他这种小手段骗了?他若是近了她的身,一定会突然出手制住她。
抬起剑,她在李瞳扑上来的时候用剑尖迎接着他的咽喉。
“再上往前一寸,我就杀了你!”
李瞳状似尴尬地举起双手,可是他的那把大扇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拿在手里。看到那扇子的一瞬间,厉千品往前递出手里的剑。
“叮”!一声轻响,她的剑被李瞳用扇子荡开。
“大侠,有话好说,何必动枪动刀呢?”李瞳微微笑着,人已经从水里跃起。随着他一起飞起的还有一件女子的外衣,被他瞬间穿在了身上。
厉千品刚要再刺他一剑,却没有想到一根钢针急射过来,带着令空气都微微颤抖的寒气。她怔,伸手接下钢针。等接下钢针之后再抬头望去,屋子里已经没有了李瞳的影子,只有地上落了点点血迹。
她抬手,朝手上钢针望去。钢针长一尺三寸又三分,竟是李瞳扇子的一根扇骨。
扇骨……钢针?
伟说狐帮有一只九尾金狐,擅使针,例无虚发,所以只要九尾妖狐手中有钢针,那么谁也不敢乱动。温璧蝉是狐帮的玉面温狐,龚清阳又与千面妖狐同名,他李瞳又拆扇骨化为钢针……原来肖苇没有说错,他真的是狐帮中人。
难怪他那把扇子从来不离手,原来还有这种用途。
只是传言就是传言,这针,也有失手的时候。
看着了地上的血迹一眼,她冷笑一声,顺着血迹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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