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万锦神色很自然地踏出房门，慢慢走到院子里，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看李瞳一眼。看到厉万锦的那一瞬间，李瞳的脸色却变了，他以为厉万锦现在应该在万花楼。

　　“你是什么时候回厉家的？”

　　“刚刚。”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我才必须回来。若不是我，厉家就不会出这样的事，这是我的责任，所以厉家任何人都可以逃避，唯独我不行。”厉万锦浅浅一笑，笑得格外温文儒雅。“我只希望你可以好好地待千品。她是个好姑娘，你不要亏待了她。”

　　李瞳沉默着。他不是草木，怎会无情，只是他从没有想过厉万锦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这一瞬间，他觉得厉万锦是一只飞蛾，亲手点燃了一把火，然后又投身其中，带着点点火光，不断地在空中飞舞，在空中留下很美丽很美丽的亮光。

　　“原来是你。”厉万锦走到厉万贤身边的时候厉万贤突然笑了。其实他并不意外。当初发现有人跟踪的时候他本来是打算痛下杀手的，但正是因为他觉得那个蒙面人是万锦，所以才手下留情，否则他又怎么会让那个人逃走。

　　“是我。大哥你怪我吗？”厉万锦微垂下头。其实在告诉李瞳线索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愿意赌一赌。

　　他对不起厉万贤，对不起整个厉家，所以他才会回来。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他都必须承担。

　　“不怪。”

　　厉万锦抬头惊讶地望着厉万贤，早在发现万贤居然与玉玺被盗有关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并不怎么了解这个头脑简单、生活一踏糊涂的兄弟，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对厉万贤的不了解已经到了一无所知的程度。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兄弟。”厉万贤抬头，望着天空。“兄弟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李瞳静静地看着厉万贤和厉万锦，有点感动，也有点羡慕。他也有兄弟，可是他的兄弟之间却只剩下排挤和自相残杀。

　　“全部抓起来。”

　　如果可以，他其实并不想这么对待厉家，也明白其实厉家并没有那么重的罪，可是……人必须得活得自私一点，活得太宽容会找不到容身的地方。

　　李瞳话音刚落，跟他一起来的二十个官兵已经开始行动。

　　“不要，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厉家的主母，是杭州城一带最有地位的夫人，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厉家主母拼命挣扎，只是官兵的一点也不留情，拉扯间一掌狠狠地朝着她打去。

　　“娘。”厉万锦想冲过来，只可惜他已经被铐上，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厉家主母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打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出现，拦住了那落下的手掌。她抬头，才知道站在在她面前替她拦下那一掌的人是厉千品。

　　为什么是厉千品？她才不需要厉千品的帮助。

　　“把她抓起来，她是厉千品，她也是厉家的人。”厉家主母突然大叫。

　　厉千品悲哀地看了厉家主母一眼。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承认她是厉家的人。

　　她恨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可是纵使如此，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凌辱。

　　不是有传言说厉千品在三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怎么会还站在这里？

　　官兵看了看厉千品，又看了看李瞳。

　　算了，不该他们想的事情，他们就不该去想，他们只需要奉命行事就好。就像尽管谁都知道这个人是厉千品，但是上头没有下命令，他们就什么也不能做。

　　看到厉千品的时候李瞳便已经笑不出来了。她为什么在这里？她为什么要来这里？明明只要她什么都不知道便好。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放过厉家的吗？”厉千品转身，怔怔地望着李瞳。昨夜的温柔，昨夜的生死与共，昨夜的信誓旦旦，难道全部都是骗她的吗？

　　李瞳只是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望着她。

　　“我求求你，你放过厉家好不好？只要你肯放过厉家，我什么都愿意做。”厉千品一边祈求着，一边哭。

　　一瞬间，李瞳呆了。在他心目中厉千品从来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女人。即使是被杭州巡抚那样欺负她也从来没有哭，可是这一次她竟然哭了。他又再次令她伤心了。

　　他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

　　“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保护厉家？厉家对你并不好。”

　　“我是厉家的人，厉家就是我的家，厉家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亲人，纵然他们对我不好，但有他们在我便不会孤单，我便不是一个人。”厉千品说完，朝着厉万锦看去。她没有说她答应过娘一定会保护厉家。也许最初她的确是因为娘的原因不肯离开厉家，但是现在不是，现在她是真心地希望每一个厉家的人都能幸福。

　　原本大喊大叫的厉家主母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厉千品，她一直以为厉千品是恨她的。

　　李瞳突然笑了，笑得很妖魅，一双重瞳的眸子一瞬间清冷，转身时他手上的扇子陡然散开，二十四枚扇骨化为二十四枚钢针急射而出，其中二十枚射中那些官兵的心脏，剩下四枚钉入树干里，针尾不停在颤动，发出很诡异的声音。

　　“李瞳，你……”厉千品的话陡然止住，因为她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李瞳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原本紧抿的唇突然勾起一抹看似温柔的笑。

　　“只要这些人死了，就没有人知道厉家与玉玺被盗一案有关了。”一个道士突然出现，望着厉千品，说着。在那个道士出现的时候，厉万贤、厉万锦和厉千品几乎同时惊呼了一声“爹”。

　　道士居然是厉家的老爷，厉千品的亲生父亲厉天得。

　　听到那声呼喊，李瞳讶异地挑了挑眉，走到那个厉天得的面前。

　　“送信给封真的人是你？”

　　厉天得笑了笑，点了点头，转身去解厉家主母、以及厉万贤和厉万锦手上的钌铐。

　　“为什么？”李瞳又问。

　　“因为厉家不需要和朝廷扯上关系，更不该和谋反之类的事情扯上关系。”厉天得想也没有想地回答。当他发现厉家和朝廷的某些人有关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留意厉家所有人的动向了。若是李瞳不曾在江南出现，若是千品不曾爱上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他未必会这么做。只是，当千品卷入其中的时候，他就已经别无选择了。权利也好，富贵也好，全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该珍惜的人，一旦失去，就不会再回来。他，只是珍惜家人而已。

　　“你就不怕我将整个厉家都送上刑场？”李瞳皱眉。

　　厉天得抬头，望着李瞳。

　　“不怕，因为……你不会。”

　　李瞳静静地看着道士，看了半晌，他突然笑了。他明白了，厉天得什么都知道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将那封信给封真。因为他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千品。

　　他转身，茫然朝前走着。

　　“李瞳……”厉千品慌忙叫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李瞳的眼神，死寂得让人觉得可怕。

　　“你不是还有很多话要对你的亲人说吗？我先回璧蝉建在郊外的那个小院，我会在那里等你的。”李瞳回头，朝着她笑着。

　　等李瞳走远，厉千品才望向厉天得。

　　“爹，你怎么这身打扮？”

　　厉天得笑了笑。

　　“千品，万贤，万锦，还有阿娣，你们听着，我觉定要出家了。所以阿娣，你不必再自责了。这些年，苦了你了，对不起。”

　　一瞬，厉家主母低下头去。所有人都说她是被卑鄙小人，有谁知道她最初只是单纯的想报恩而已？谁会想，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不是她的错。她从来就没有错过。错的人，是厉千品。是厉千品不好！

　　“你也别再为难千品了。千品她，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不论你怎么打骂她，她都不曾忤逆你一句，你就放过她吧。还有千品。你别怪你二娘，你二娘当初，只是想替厉家生个壮丁，传承香火而已。”

　　厉千品别过头。

　　“我知道。”是的，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所以她才无法看着二娘挨打。当年，她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为的就是去找那些被二娘赶走的下人了解真相。也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她才会什么都不说。

　　一瞬间，厉家主母愣了。

　　十八年前，千品的娘救了她，她很感激。因此，当她知道千品的娘亲不能再生的时候，她真的只想帮厉家生个壮丁，继承香火。她没有想过要害死谁。可是，千品的娘却死了。因为她，而死了。从那以后，她虽然做了厉家的夫人，可是却失去了一切。就连丈夫，也在千品的娘亲死的时候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这么些年，她就这么问着自己，难道她做错了？

　　她不想承认错了，她不想承认自己害死了救命恩人，所以她只能一直告诉自己是别人错了，是厉千品错了。

　　若是她是个男孩，若是她出生的时候不是难产，若是……有太多太多的若是让她责怪厉千品了。可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她真的错了。即使她再怎么为难厉千品，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再改变。

　　她太过为难这个孩子了。

　　厉天得笑了笑，望向厉万贤。

　　“我们是江湖世家，不必也不能卷入权利之争中去。”

　　厉万贤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身。

　　“万贤，你……”二娘生气地叫唤了一声，但厉万贤却连头也未回，只淡淡地反问：“你们以为，事到如今，厉家，还抽得了身吗？还有，爹，你以为你这样回来，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我不需要一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来教训，我也不会原谅你这么些年的不理不顾。”

　　一瞬，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厉万贤，望着他走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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