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此岸的冷姑娘无端丧命,那对岸戴阴阳黑白面具的巫女又是何人?正见惊疑,那巫女已摘下面具,篝火煌煌照来,竟是朱二小姐!
不知何处来的急风烈烈,吹动她衣裙振振,乌发横飞,这一刹的诡谲难以言明,朱二小姐仿佛漆黑夜色中一簇火焰,如同光明与灰烬尽被她执掌。但见她不为冷姑娘的死有半分动容,却割破指尖血执祭玉碗清水,朱大小姐见状,神色骤变,遽然起身,却被大信哥拦住。
正这时,一旁冷姑娘的尸首忽然发烫有红光,毫无征兆的,身上衣裳突的起了幽蓝火焰,刹那漫延全身,发丝枯萎,转眼腾腾焚烧起来,小信哥欲救却无处可救,只能避火退在一旁!
宋昭不晓得这是何等诡术,但想着求其全尸,以备案情,想也没多想就奔至冷姑娘尸首旁,起剑劈断承住冷姑娘所坐帐席的竹架,斩断半丈有余,竹架一断,数十根竹子跌滑如坡,冷姑娘着火的尸身顺竹坡而落,扑嗵一声,落进了清凉的河水里!
宋昭原以为河水可灭火,谁料到冷姑娘身上的尸火仍燃烧不止,半浮半沉于河上,烈火中尸首面目转眼模糊,直烧成空洞白骨。这骷髅上着了火的情状,众人皆可从竹架缝隙中瞧清——那白骨上神情,仿佛肉身共灵魂皆受炼狱灼烧般,痛苦莫名!在场众人无一不惊骇,朱大小姐难掩怒气,大声斥责对岸朱秋云道:
“你居然敢行此禁术!”
朱二小姐神情冷淡,跪于祭礼中,喃喃有声,一直冷眼旁观的齐晏并桑香同时展身、掠向对岸,双剑出鞘,欲擒住祭阵中的朱二小姐。谁料那八个巫者此时作阵,以舞刀为兵器,各围住二人缠斗起来。那祭阵本不过三丈空地,转眼却如入另一处天地,桑香长剑应敌,那四位头戴黑面具的巫者似乎一味拖延,避过她锋芒,以退为进,并不与她硬斗!桑香顾及齐晏那边,那四位头戴白面具的巫者亦是同样计谋,齐晏剑法凌厉,有如长虹贯日,一霎砍伤两名巫者,却耐不住方寸之地,变幻莫测,他才有一步迈进,又移山倒海般,蓦然退至原地,以至亦是不得寸进。
此时四山幽谷,一霎急风吹来迷雾,一直隐忍不发的朱忠南起身来洪声急令道:“此乃五行火祭,众人快躲进虞园!”
齐晏闻言,这才不再硬攻此阵,展身一退,桑香亦见机退出阵形,二人携手掠回对岸,共纷纷众人同进了虞园大宅,聚于厅堂稍歇。
却说宁晓蝶一日奔波脚力,查探消息,此时刚赶回来,正见此乱,不动声色同阮、薄、魏三人共作一处,厅堂上朱忠南坐于当中交椅,朱大小姐并大信哥、小信哥皆立于一旁,右边扶手椅坐齐晏并桑香,左边扶手椅坐宋昭,旁的几十位猎手已将虞园大宅门上了粗木长栓,并分散四处高墙下,皆是如临大敌。
宋昭问道:“朱前辈,这五行火祭是何术法?为何诸位如此谨慎?”
朱忠南面色凝重道:“虞园此处本就是个阵眼,四处山川及溪流如龙蟠虎踞,小女秋月用冷姑娘性命驱动五行火祭,外头已迷雾重重,妄入其内,即便是武功最高强的人,亦如待宰羔羊,或是迷走其中、疲乏饿死,或者错乱心神、颠狂而死,是而须避入宅内。”
众人闻言神色亦不免肃穆起来,久闻苗疆处处诡谲,如今身临其境,难免心惊。朱大小姐亦冷容道:“这宅内也并非安然之地,我的好妹妹操纵阵法,随时可以布置杀机。”
宋昭眉梢紧皱道:“何等杀机?”
正说着,却见高墙下一猎户拔刀出鞘,当空一断,将一条从高墙外飞进来的银环蛇斩成两断,蛇血溅空,那蛇虽要死了,蛇身却还在地上扭曲不已。
不多时,只听毒蛇吐信之声此起彼伏,那高墙上涌进无数银环蛇,攒动如藤蔓生长,沿墙描出一道道黑白交缠的花纹,绚目可怖极了!那数十武士腰刀如斩草,刀割过,断口染血的蛇身子软瘫、堆了满地,令人作呕。
魏冉、宁晓蝶等人拔剑就要上前,却被大信哥、小信哥拦道:“我千丈忧之人,从小饮蛇血食蛇胆,就是这巨毒的银环蛇也畏惧我们气息,倒是你们外头来的生人,不可妄动,恐被群蛇缠上。”
这几人闻言才不敢贸然上前,桑香听了这话,在此的外人有几人?她已知这银环蛇的杀机原是冲他们来的。宁晓蝶已在齐晏耳边暗暗低声说了几句,已将鬼影堂打探来的消息略说了一二,原来这朱二小姐的生母,竟是天下堡当年的左护法萧凤儿,而冷姑娘曾是萧凤儿的徒儿,并朱二小姐的侍女。
在场都是聪明人,暗波诵动,不言自明,朱忠南略带愧疚口吻,这才如实道:“此事说来话长,秋云她死去的娘亲原是天下堡的左护法萧凤儿,因不愿委身给我作妾,就带着秋云在天下堡长大。秋云十岁,她娘亲死后才被我接到虞园居住。而冷姑娘原是秋云的侍女,随她从天下堡入苗疆后,被桐木关上一代女巫相中,继承衣钵。她二人与天下堡的渊源不可谓不深,是而才将齐兄弟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宋捕头亦是秋云向我提起,让我写信请来查虞园命案的。若非是秋月提醒了我,桐木关冷姑娘曾给齐兄弟下了巫毒,我并未想到秋云会借我之手,布下假局,引你等过来。”
宋昭听了这半晌,当初天下堡被灭门,虽是魏园手笔,但他早瞧不惯天下堡毒门狠辣作派,令官府不再彻查此事,想必因此才被朱二小姐视作同党,这才引来仇恨。但此事与朱府毕竟无关,宋昭只道:“朱前辈不必自责。”
齐三公子沉吟瞧着那蛇群已被阻了来势,不再来犯,淡然道:“我等既得朱前辈佑护,想必短时内自然无性命之忧,只是朱前辈可晓得破阵之法?若久困于此,恐怕非长远之计。”
朱忠南面色作难,朱大小姐亦为难道:“依我看,此阵是冷姑娘自愿献祭火神,怨怒倍于寻常五行火阵,恐怕短则十日,长则月余,迷雾都不会散去。”
魏冉听了,忍不住骂娘道:“那岂不是要将人困死在这?而且这二小姐今日放蛇、明日放火,我等难道要不眠不休地防守?”
朱忠南听了此话,不以为忤,只道:“这位小兄弟说得有几分道理,倒提醒老朽了,我将猎手分成日夜两拨巡守,诸位先回房好好安歇,休养生息,明日再从长计议,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皆无异议,各自回房,魏园众人回至山房,齐晏已令旁人先歇息着,他同桑香仍宿在一处,习武之人,若真要闭绝心神,倒是随处可歇息,但魏园中人,刀口搏命,殊难撤了警醒,是而皆是半眠半睡。
齐晏躺在床上,桑香偎着他道:“看来那东厢布了火药,或是风寒药中下了毒,皆是朱二小姐一人所为。”
齐晏却略眯了眼睛,道:“兴许不止。”
桑香抬起头望他一眼,道:“你是说朱忠南原也有心害你?却被朱大小姐劝服了?”
齐晏冷冷一笑道:“毕竟写信请我并宋昭来查案的是朱前辈,按理虞园命案后,他若真心护着朱二小姐,就该多派些守卫来,但虞园人丁空虚,已与他信中所说朱二小姐性命危急不符。此后我不曾打了招呼就进了千丈忧来,朱二小姐匆忙之下才布了个假局,佯装有人掷暗器要害她,以虚张声势,令我等以为当真有人要害她,这才淹留魏园。
而次日朱忠南又恰巧以行猎之名带了数十位高手前来,种种可疑之处,不胜枚举。再想想朱大小姐竹下炙鹿时说的那些话,虽似是父女斗嘴,不服管教,却句句都似在警醒于我。
更说那五色灵芝,朱前辈面上作贺礼,实则恐怕是下了毒,不然当真有这良药,朱前辈怎么会不拿来救朱大小姐的母亲,却空留着赠予外人?朱大小姐投芝火中,不过是掩饰朱前辈的杀心,其一不想惊动我们,结下恩怨,其二又点醒了朱前辈——区区毒灵芝,难道真的能置我和你死地么?”
桑香听得心惊,才入千丈忧两日,已是处处陷阱险恶,步步性命堪虞,生死等闲擦肩过,只有他视若寻常,她却不敢松懈,暗暗握紧指节,寻思对策。
齐晏瞧见她神色有变,道:“这奇门遁甲我也懂一点,只是须花些心思,明日静心钻研一番,自会有出路,你只需好好养精蓄锐,不要自作主张。”
“我何时自作主张过?”桑香反问。
齐晏却顾左右而言它,微微一笑道:“你脾性里天生就爱自作主张,我非好好管着你不可。”
桑香似喜还嗔道:“该管的不管,偏拘着我作什么?”
“我纵有万件事,头一件就是管着你。”他不依不饶,轻轻搂着她,道:“不跟你斗嘴了,还是好好歇着罢,都两夜未曾合眼了,难道不累么?”
桑香想着昨夜是与他颠鸾倒凤,不免脸红嚅嚅道:“是有些累了,早些睡罢。”
齐晏瞧她脸儿微红,可爱情态,难得也不逗她,只握着她的手,道:“放心,明日就有出路了。”
桑香点头,依着他共枕上浅眠。夜深到四五更时,飞瀑声中,却在山房外传来十余人蹑足迈阶之声,这短暂好梦转眼就已醒了,桑香共齐晏闻声而动,一同下得床来,拔下帐子上挂的长剑,身法如电,一左一右候在了房门背后。
齐晏环臂抱剑,微微一笑——他倒要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大半夜专程送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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