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榻上姬夜双目紧闭,双手软软搭于床沿,床下是瓷瓶的碎片。一名御医搭上他的脉搏,神情肃穆,其他几名御医却是跪了一地。
皇后端坐在圆桌旁,一手握着茶杯,几乎要将手中的金玉握碎。
“夜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统统陪葬!”烦躁地扔去手中的茶杯,皇后在东宫里徘徊踱步,可是床上的少年却不曾睁开他的双眼。
一个时辰前接到姬成的禀报,刚踏入东宫便看见姬夜委顿在地上,满脸痛楚,嘴唇已泛起了紫色,只是还有些微的气息。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出东宫唤的御医,只知道当神志清醒时自己已经坐在了这里,满屋的人,还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御医,皇帝站在一旁默然无语,只是静静看着捏着姬夜脉象的御医,随之长叹口气。
“凤仪知道么?”
皇帝走至兰舜跟前,一直笑容可掬的丞相此时却收起了他的和蔼,直至感觉到了皇帝的到临,才条件反射地堆起满面笑容:“她候在门外。”
这里只有皇子与肱骨大臣,所有的女眷都候在门外。
然而说起姬夜的女眷,似乎也只有楚烟络与兰凤仪两人,此时楚烟络身陷囹圄。
急切而又错乱的脚步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所有的目光转向门外,南宫骁一行人已然到了。
“太子如何了?”南宫朔似是没有看见一边的皇帝,一个踏步直接站于御医身侧,姬夜唇上的紫色却是更重了。
“气息……越来越微弱。”
御医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珠,手中的笔不曾停下:“先按这个药方抓药。”
面如金纸,牙关紧闭,嘴唇乌紫,毒……已经渗入五脏六腑了么?南宫朔俯身,却看见姬夜微微张开了嘴,似乎在喃喃些什么。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将身子俯得更低,右耳几乎贴上了姬夜的嘴。
这次终于听清了中毒后的低喃。
“烟……络……”
轻微飘渺的声音萦绕的南宫朔的耳畔,让他浑身战栗。
“烟……络……不……要……死……”
像是电流触便全身,南宫朔缓缓挺起背脊,双手紧紧成拳,就算是在这个时候,他惦记的依然是牢中的楚烟络,被所有人都抛弃的楚烟络。
这一刻,南宫烟络与楚烟络的身影在脑中重重交叠。
他不会忘记自己在看见南宫烟络尸体时的震惊,也不会忘记那时的满心悲凉,但是于他,楚烟络又意味着什么呢?若只是她的替身而已,为什么……
不,不对,自己怎会如此薄情,三妹过世不过半载,怎会如此便移情别恋?
姬夜却再没有了任何声音,只是呼吸更加微弱了。
御医开的所有方子不过是在续他的一口气,只是不知能续到什么时候而已。
“少将军。”正在诊脉的御医似乎有了一时的震颤,他抬头看向南宫朔,原本写满绝望的脸上多了几分希望,“刚才太子殿下是不是开口了?”
“嗯。”
“说的什么?”
“一个人。”
南宫朔只是默默退到了南宫浅痕身边,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板。
东宫的空气开始凝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南宫浅痕牵了牵嘴角,目光投到窗纸上映出的少女的剪影,应该……没有人比她更可悲了。
方才在门外时尚能听见她的嘤嘤啜泣,只可惜她最爱的人惦记的是另一个女人。
“娘娘。”南宫浅痕笑着抬头,“要不要……”
一掌重重拍在桌上,茶壶与茶杯被拍得轻微地跳动,发出呯乓响声。
“宣楚烟络。”
皇帝生生拦截了皇后所有想说的话,明黄的袖袍微甩,满是雾气的眸子落到姬夜身上,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皇后微微一梗,前倾的身子这在往后退了稍许,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坐姿。
东宫殿门大敞,宦官刚走至门口想要传达皇帝的旨意,一抬眼却先看见了兰凤仪的盈盈秋水,温婉的双眼已肿得通红,手中握的帕子满是泪痕。
“太子……怎么样了?”
声音变得沙哑,带着极重的颤音,她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
宦官有了稍许的尴尬,只是挺了挺背脊,目光投向远方:“宣楚烟络——”
没有回答兰凤仪的问题,在一声接一声的“宣楚烟络”后他转身关上了殿门,在姬夜的生死面前,其它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何况是一个不得宠的良娣。
兰凤仪无声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被门无情地夹断,静静躺在床上的姬夜的身影再度消失在了眼前,秋季的夜风吹着她单薄的身子,可却不觉得寒冷。
她发现自己流不出泪了,兰凤仪抬头,薄云在此时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快中秋了呢,可是……也许,再没有人想与她团圆。
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但是屋里屋外的人都觉得过了一个世纪,楚烟络盈盈站在东宫门口,青丝已绾成髻,囚衣也被换下,身上穿的竟是初见姬夜时的那席薄纱,橘红色的羽纱将她的肌肤掩得若隐若现。
然而即使如此光鲜,却也无法遮掩她身上的伤痕。
十指依然肿胀着,缠绕着层层白色纱布,成了全身最刺眼的一环。
南宫朔的双眼像是被刺痛,只瞧了她一眼目光便移向了别处。
楚烟络没有看他,只是缓步走向姬夜,殿门再度隔断了兰凤仪的目光。
“犯女楚烟络叩见皇上、皇后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
话还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只是不耐地扬了扬手,指向姬夜的方向,再无它话,而皇后的头却撇向了一边,似是再也不愿看见她的那张脸。
“不知陛下夤夜将烟络叫来有何事。”
“楚烟络,你不要得寸进尺!”皇后“嚯”地站起,袖底生风,险些又带下一地茶具,“若夜儿就此……你也休想有什么好下场!”
“娘娘不是将烟络唤作妖妃么,既为妖孽,如何有资格救太子?”楚烟络淡淡笑着,半掩的羽纱隐隐透出了腰间的淤青,“反是将来母仪天下的兰良娣,为何却只守在门外,若她端庄淑静,此时当守在太子殿下的身边才对。”
好像有什么变了。
南宫浅痕扬起双眉瞧她,正接上她回应的眼神,只是大理寺中的折磨夺去了她眼中的神采。
原本的一潭无波井水变成了死水。
将死之人,许是无所畏惧了吧。
南宫浅痕无奈地笑笑,想要说什么,却看见南宫骁凌厉的眼神,只能闭上了嘴。
没有人敢说话,若此时谁接了楚烟络的嘴,必然触怒龙颜。
“烟络只是昔日天香坊花魁,本想安身度日,却不想被有心人放去一把火,为了活命不得不换了身份寄居南宫府。”淡淡的目光盯在皇后身上,却将皇后盯得浑身发麻,“我认了冒充南宫烟络的罪,娘娘为何又要将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在烟络身上?要将烟络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是娘娘,如今叫烟络不要得寸进尺的人又是娘娘,想要烟络唤醒太子殿下的还是娘娘,既然如此,为何娘娘又要用死罪来威胁烟络?”
东宫里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没有人敢说话,即便是皇后亦是瞠目结舌。
“欺君是死罪,子虚乌有的通敌叛国亦是死罪,横竖不过一死,娘娘还要如何不放过烟络呢?”楚烟络缓缓竖起缠绕着层层纱布的十指,“是不是若没有太子殿下的变故,娘娘便不会派人将烟络的伤口包扎,任凭它肿胀腐烂,直至秋后处斩?”
“楚烟络!”
“烟络不是灵丹妙药,无法相救。”
漠然转身,她不去理会身后盛怒的皇后,悄无声息地走到东宫门口,就像一具游魂,完全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烟……络……”
还是气若游丝的呼唤,像一缕烟钻入楚烟络的耳中。
“他为你服毒。”
自进入东宫后便未说过一句话的南宫骁缓缓开口,目光停留在楚烟络的身上。
少女缓缓闭上双眼,脚步在听见姬夜呼唤的瞬间停下。
——他为你服毒。
就像一句咒语在消散着她内心的仇恨,短短的五个字却在与拶指后痛彻心扉的疼痛做着剧烈的斗争。在牢中当她看见自己溃烂却无人照看的手指时,她狠狠记住了皇后对她所做的一切,发誓今生今世再不会原谅她。
然而满腔的恨意却因这短短一句话而粉碎,她浑身战栗,发髻上的珠玉发出轻微的脆响。
“楚姑娘,太子殿下命悬一线的时候还在唤你的名字。”
长跪于地的御医缓缓站起,望着楚烟络的眼中充满希冀。
“他说烟络不要死。”
南宫朔的声音穿过众人进入楚烟络的耳中,少女猛然回身,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的脸,她看见他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自己的脸上。
咬紧银牙,楚烟络生生将泪水吞回。
——是因为要救姬夜么,所以他才勉强收起了对自己的嫌恶,忍着满腔的恶心与恨意与自己对视?
楚烟络突然想笑,原来只有当姬夜出事的时候,自己才如此有价值。
“你希望我救他?”
还是盯着南宫朔的脸,死水开始起了点点波澜。
南宫朔微微一愣,缓缓点了点头。
“但是——”嘴角的残酷开始蔓延,楚烟络再度转身,“我不是灵丹妙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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