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为姐姐高兴。更欣赏姐姐的勇气和作为。可，可关夫人这关你们是如何过的？”想起当日关夫人目无一切，冷漠愤恨的神情，秀儿不禁有了些担心。
“我去先生家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求取了夫人的原谅。原本夫人也不是刁蛮凶恶之人，只是我们同样深深爱着一个人，所谓爱情是不能与人分享的，所以这种排他性让夫人对我充满了敌意。可我就是要让她明白，多了我一个爱护先生的人，只会让先生过得更好。所以如果夫人是真爱先生、懂得先生的心思的话，她就会原谅我们，成全我们。”宦柔停了停，秀儿可想而知那跪在冰冷的秋夜里一天一夜的艰难和煎熬。
“我赌赢了。夫人也是爱先生的。她懂得先生。所以最后我们两人秉烛夜谈，达成协议，这外出的这些年里，她守在家里，教育孩子，操持家务。而我陪着先生，照顾好先生，将来带一个完完整整的先生回到扬州。”宦柔的脸上一阵释然。出现的是明朗与幸福。
秀儿看着她，感动地说：“先生一生何其幸福，能够遇到你们两个真正爱着他，处处为他设想的人，真是先生之幸！只希望他能好好对待姐姐，不要辜负了姐姐对他的一片痴情！”
“妹妹，其实姐姐没有奢求多少，这一刻的相伴和相爱，我已经很满足了。如果有一天他不爱我了，或者因为色衰而爱迟，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给他一个完整的自己，而不是爱情之后二人的仇恨于羁绊！”宦柔看着空蒙的夜色，一道若有若无的新月的影子出现在天空中。
“姐姐好气魄！秀儿没有这样的勇气，独自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疗伤，看着所爱的人和别的女人缠绵缱绻，那种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独与凄楚我不敢想，更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面对那种情况，是否还能挣扎着走在刺人的阳光下。”
“我们都是面对过生死的人，只要不怕死，还有什么痛苦是我们不能承受的呢？别忘了到时候我们会是相互温暖的两个人，永远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两人的手紧紧拉着，并肩站在秋夜的风中，遥望着崭新的月色，脸上皆是决然和坚定。
月色深沉，溶溶而落，迷幻而烂漫。
“姐姐，天凉了，我们回去罢！”秀儿轻轻扯了扯仍沉浸在寂静中的宦柔。
“嗯。”宦柔转身拉起秀儿的手，两人往舱房的方向走去，“妹妹，风烟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难过！”半晌，宦柔轻声说，握着秀儿的手用力握了握。
“其实是我一开始太过相信于她，更不了解她内心的感受，没有及时解除我们之间的误会，才造成了她日益加深的恨意，最终走到今日的地步，想想我也有很大的责任，和她的沟通少了。”秀儿叹了口气，虽然风烟做过不少害人的事儿，可毕竟在她的心中，风烟曾是她的好姐妹。
“其实妹妹没有错，错的是她。她这人心眼小，心事重。所以即使是你我想和她说说心里话，也不会得到她的真心的！想我们三人，共同的遭遇其实让我们有了相依相靠的亲近感，可是和她，我也曾经尝试过，可没有丝毫的变化，所以我最终放弃了。还好我不常和她见面，她也没有机会加害于我，可没想到，在背后，她竟然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
“各人走的路都是有前因后果的，正所谓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她有今日的下场，也是她自己做下的！谁也救不了她。”秀儿黯然地说。
转过拐角，只看见前面君溆拉着一个跪在地上的女子，急急地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做这样的事儿？你不是，不是已经嫁给了淮北一个知县了吗？”
“公子您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说着，女子站起来就要走，可君溆拉住她不放。
“请公子自重，如果再纠缠下去，我就不客气了。我想公子不想和我这样下贱的人有什么瓜葛吧！”女子狠狠看着君溆，言语间皆是厉色。
“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你不会是得了失忆症了吧，我们在一起学戏三年，三年的日日夜夜，我怎么能够认错人呢？你即使是变得多么沧桑丑陋，我也能认出你，何况你的变化不是很大！”君溆着急地解释着，并且伸手去拉这名女子。
“你再这么纠缠下去，我就要喊人了！告你非礼良家妇女。”女子毫不客气地躲开去。
“君溆，这是怎么回事儿？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了，你怎么还纠缠不清？”秀儿走过去，暗暗恼怒君溆今天怎么这么没有分寸，离开了青葵园就变成登徒子了。
再回头接着拐角处的灯光仔细打量这么女子，虽然黑色的头巾遮盖住了整个的头发，可是依然白皙的脸上一双眼睛勾魂摄魄，荡漾着盈盈清波，即使是其他地方稍微平淡些，可这双眼睛点亮了整个脸庞，顿时有了倾城之姿。怪不得君溆被她一时迷惑。
“小姐，小姐您给我做主啊！我不认识这个男人，他非要说认识我，拉着我不放，我看是他认错人了，请放小女子离开。”女子一看有人走来，赶紧拉了拉头巾，急急分辨道。
“君溆，你今晚没喝酒吧！”秀儿走过去，围着君溆转了一圈，使劲嗅了嗅，没有一丝的酒气。
“我没喝酒。她明明是我的一个故人，可如今却装作不认识我！真是搞不懂。对了，花无忧，这条船上，不仅仅我认识你，还有先生呢！先生也认识你！我想你不会说先生对你也存在有非分只想吧！”说完转身进屋去喊汉卿。
“哎。”秀儿刚想阻止，君溆已经进屋去了。她回头看着一脸惊慌的女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不觉不解地问：“姑娘，想必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愿与君溆相认的吧！其实如果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说出来，大家伙一块儿解决，才是更好的办法。一个人默默承受，躲在孤独的角落里，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的。”
女子低着头，……言不发。任凭秀儿怎么开导，也不抬头看秀儿一眼。
秀儿叹了口气。看着她也无可奈何。
“先生，您来看看，她是不是花无忧。”君溆已经拉着汉卿走了出来。
来到女子的面前，不等君溆开口，女子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汉卿，深深一礼：“先生，无忧给您丢脸了！”
这下，剩下的三人皆愣住了。这个女子刚才面对三人时矢口否认自己的身份。没想到面对汉卿却这么坦诚。
秀儿看了宦柔一眼，这也许都是因为汉卿在所有的艺人眼中的地位不同，他就好像是神，能够写出让人倾慕的文字和剧作，能够有一种高官和豪绅所不具备的魔力，那就是个人的魅力！每一个和他接触的人，都会被他所感染，因为他所做的事情是每个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儿。所以他就成了膜拜的对象！
“无忧，起来。你，你不是嫁给了淮北一名知县了吗？怎么今日竟然在这儿遇到了你？”汉卿关切地问。
宦柔走上前去，拉起地上的这名叫无忧的女子。
“先生，我看我们不如进屋说罢！这里毕竟不是谈话的地方。”秀儿建议。
“好。”汉卿答应着，转身走进旁边的一间舱房里。秀儿看了君溆一眼，“错怪你了！”
君溆受伤的眼神看着她，“别不信任我，任何时候。这个世界除了你，我对任何人都没有非分之想！”说罢，也不看秀儿是否生气，转身紧跟在汉卿的身后走进屋里。
秀儿恨恨地看着他，跺了跺脚，也跟着女子和宦柔的背后进屋坐下。
宦柔起身为无忧倒了一杯水，放到她的手中，这才在一旁安静地坐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儿距离淮北可是路途遥远！”汉卿看无忧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才开口问道。
“先生，您就别提淮北了！当初是我太天真，信任了他，没想到。没想到他……”女子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难道他，他把你赶了出来？”君溆霍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坐下！”秀儿瞪了他一眼，怎么还这么莽撞。
“不，他没赶我出来。是他的夫人，大夫人赶我走的，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那他呢？当初把你交给他的时候，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待你，也是当时看他对你一片痴情，是真心对你，我才祝福你的！可没想到三四年过去，竟然将你赶出了家门！”汉卿也是一腔的愤怒，眼睛喷着怒火。
“先生不要生气！其实不是他的错，他，他！”女子说不下去，
“你还在为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辩护，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你！”君溆指着她，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
“师兄，不是我为他辩护，而是他，他已经不在了。去年得了不治之症，离开了人世，大夫人怕我和孩子分他的家产，还未入殓就将我们母女赶出了家门，放话出来说，如果我们敢再踏进淮北，就要打折我们的腿。可怜我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就带着可怜的孩子流浪在外，每日风餐露宿，靠乞讨回到了这里，可是我不敢回青葵园，觉得没脸见人，当初我一意孤行远嫁他方，如今灰溜溜地回来，生计都成了大问题。没办法，我就到船上给人做工，在厨房帮帮忙，端茶送水，还勉强可以养活我们母女二人。可是，可是没想到，没想到还是碰到了你们，被师兄认了出来。”
无忧嘤嘤哭泣着，秀儿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有什么刺鲠在喉咙里，想陪着她大哭一场，她知道，这就是一名乐人的悲哀。丈夫去世未入殓就被赶出家门，有冤屈又不敢告官，因为如果一旦论起法律，自己一个入了乐籍的女子嫁给一名知县，就是犯法。处以死刑！所以即使被欺凌，即使沦为乞丐，即使无路可走，也只有打落牙齿自己咽，有苦自己吞！
她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师傅，为了能够嫁给所爱的人，费劲了曲折，想尽了办法，可最后的结局却依然是个未知数，还未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结果，这样的爱情故事未免太过于悲怆！为什么？为什么女子的命运就是如此！
屋内几人都沉默了下来。这样事儿不能声张，否则孩子的事儿也有人会追究，那到时候无忧就会惹上官司，到时候比现在更悲惨。
夜色已深，秀儿和宦柔安排好无忧之后，告别了宦柔，自己一人默默地回了舱房。
“怎么了？和柔儿叙叙家常，心情怎么变得这么差了？”刚进门，就被卢挚拥入怀中，贴着耳朵响起他柔柔的声音。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秀儿懒懒的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身体突然就没了力气，更觉得前面的道路一片迷茫。
“发生什么事儿了？”感觉到她的沮丧，他抱起她，软榻上坐下，以手托住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只是见到了君溆以前的师妹，曾经嫁给一名知县做小妾，没想到三年后知县一命呜呼，而她竟然被当家的大夫人赶出了家门，四处流浪，靠乞讨养活自己和一个孩子！我在想，我和她同样身为乐人，我好像看到了我的明天！”秀儿不想有任何隐瞒，因为隐瞒是两人距离拉远的开始。
卢挚眼中的痛色一闪而过，前朝今世，这样的事例太多太多，作为一名入了籍的乐人，就没有了自主选择生活的资格，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也是一直以来他不愿想而又不得不想的一件事。
“放心吧，你不会走到这一步的，因为你有我，等到有一天我能够隐匿江湖的时候，我们就隐姓埋名，找一处偏远的地方住下来，我们还会有一大群的孩子，到时候我经商，你就在家里相夫教子。恩爱一生。”他将脸埋进她的发间，呢喃着说着心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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