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应该已经……。”季成峰瞠目结舌。
七弦公子倚在门边,冷眼看着好戏开锣,场中诸人唱念做打,神态各异,各个都演得情真意切。
而他无心留意,只是微微抬头,目光透过那群人,落在牢中低着头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迷的赵扶摇身上,微微扬起嘴角,眼神平静无波。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他低声念。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季成峰和牢中人身上,无人听见这句低吟,唯有凌云天若有似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审视之色愈浓。
不过也只是片刻,他立刻收回目光,落在变得难堪的季成峰身上,像是对他接下来的表现很感兴趣。
季成峰浑身一震,暗中倒吸一口气,心想这不可能!这不会是那个女人……
感觉到四周落在自己身上那些或怀疑或探寻的视线,季成峰沉住气,指着狱中的人说:“这不过是承天派的一个叛徒而已,关押在此再寻常不过。”
他知道这些人多半还没有见过紫焰门的新圣女,对她的容貌身段肯定一无所知,这说辞应该能糊弄一时。
但也只是一时而已,他此刻比谁都明白今天掉入圈套的不是什么紫焰门什么凌云天,而是他季成峰。
可惜,看到牢里这个女人才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他应该早在凌云天、甚至七弦公子,不,甚至那凌霄剑派的封安到时就明白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
对方这一手太狠,让他措手不及。
果然,所谓承天派叛徒的说辞并不能取信于人,白向晨望了望牢中情形,问他:“她犯了什么事儿,季掌门要关在这么隐秘的地方拷问?区区一个叛徒的话,逐出门墙也就罢了吧?”
澹台明月附和地点点头,她是在场除赵扶摇外唯一的女子,自然对同是女子的阶下囚那副惨状产生了怜悯之心,大有不忍之意。
季成峰眼珠子一转,“这个女人……盗取了承天派一些重要事物需要追回,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然后微微作色,提高音量说:“虽然紫焰门圣女传帖诸位,大家总不能就成了惊弓之鸟,见着个女的就说是紫焰门的人吧,她——”
话说一半,那看上去像是刚刚经过严刑拷打的女子下意识地一抬头,乱发之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来,嘴角隐隐还有血迹。
季成峰大骇,如果刚才还抱有一丝侥幸,现在却是整颗心多跌到了谷底,因为那模样分明就是赵扶摇无疑。
他很清楚凌云天与赵扶摇既然能兵分两路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了万全之策,想来之所以到现在仍旧尚未出声,不过是想看看困于浅滩的他能挣扎多久,图个一乐罢了。
确实,他还能与这群人周旋多久?
大概是忽然看到这么多人围拢过来盯着她,那女子受了惊吓一样眼神变得古怪非常,像是傻了似的直勾勾地看向季成峰,断断续续地说:“季成峰!我、我不会说的,紫焰门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声音不大,不过足够所有人听到。
若只是一个承天派的叛徒,季成峰怎么会拷问她紫焰门的事情?
凌云天恰到好处地勃然变色,众目睽睽之下上前两步,扶着赵扶摇,拍拍她的脸,一脸担忧地叫了一声,“圣女?”然后回头逼视着季成峰,一字一句冷厉道:“我派圣女何时成了承天派的弟子,我怎么不知道?”
接着他根本不容谁再多嘴,打横把赵扶摇抱起,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一脸义愤填膺地说:“既然紫焰门有做下凶案的嫌疑,各位江湖同道大可以让紫焰门出面对质,季掌门私囚我派圣女就罢了,何故还暗中审讯不欲人知,连苦主到了面前还推说圣女逃脱?你究竟有何目的?”
一连串的发问振聋发聩,直逼得季成峰哑口无言,有苦说不出。
此刻青霜子仇唐等人看他的表情已经再次改变,似乎在考虑着要不要把季成峰拿下,当场审问,气氛如绷紧了的弓弦,只需一触即发。
只缺少了一个契机。
谁也不会率先动作,因为一动就会露出破绽,很容易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都在等待,等季成峰沉不住气,又或者身边人率先出手,一时之间,反而诡异地寂静下来,整个场面如同凝固。
赵扶摇静静地靠在凌云天身上,把头埋在凌云天胸前,肩膀微微颤抖,看上去像是不堪伤重而抽搐。实际上她确实很辛苦,却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笑声给压下去,毕竟看季成峰那吃噶的模样,实在是很惊讶原来这个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从前在承天派挖坑的时候,季掌门在她眼里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后来被抓到牢中,季成峰在她眼里是残忍阴毒不折手段的。可无论什么样的季成峰,都是强大而不可违逆的存在。
现在,这种认知却被打破了。
凌云天那时说带她来看戏,当时她其实还是害怕的。肩膀上尚未痊愈的烙伤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经历过什么,如今这种不仅不逃反而送上门去的行为真的让人胆颤心惊。
那时赵扶摇看着凌云天的表情,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这一趟,季成峰不是什么二三流的跳梁小丑,他毕竟还是承天派的掌门,孤身招惹怎么看都不明智,哪怕他是紫焰门的门主也一样。
但现在她明白了,凌云天这么做,是因为不愿意让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成为她心底的阴影,让她从此一听承天派就只有惨烈的回忆。
从来没有谁对她这么好过,从娘亲去世以后,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挖坑埋死人也好,抢馒头抢包子也好,住在满是破洞的小茅屋也好,每夜夜深人静锲而不舍地练那些粗浅的入门功夫也好,无论阴晴雨雪、不管春去秋来,一直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赵扶摇咬了咬嘴唇,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在颤抖,而不是在忍笑。
她伸手悄无声息地捏了一把凌云天腰间的肉,听到对方细微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微微一笑,慢慢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鼻端闻到某种若有似无的香味,是凌云天变戏法儿一样弄出来洒在她身上装出“斑斑血迹”的那种植物暧昧的味道,红色的汁液渐渐干涸,气味却经久不散。
铁锁链冰冷的声响和腥臭的气味、幽暗光线里季成峰阴冷的脸、烧红的烙铁发出的焦糊味道、那个看上去温和无害却往她伤口抹盐的男人令人寒意森森的声音,这一刻全都淡去了。
只有那么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已。
赵扶摇思绪开始蔓延到奇怪的地方去,忽然红了脸。暗中嘀咕自己想太多了吧……小凌子那种好脾气,换了谁他都会救的……
凌云天默默地瞟她一眼,只觉得怀里的人忽然全身温度开始升高,小丫头的脸红扑扑的,一个劲儿往他胸口钻。
难道是伤口没痊愈发热了?
此时同样快要涨红了脸的还有季成峰,不过他是给气的。
凌云天和赵扶摇联手摆他一道,现在他的处境真是进退维谷。紫焰门这对狗男女!
还有秦思远……这种时候,她倒是撇得一干二净,赵天赐早该找到人了,如今还不来,只怕是打定主意要避嫌。
他这才惊觉秦思远深谋远虑,一早就与他说明琴剑楼对于这件事只暗中协助不会出面争功,先前觉得她知趣,现在才发现她是高瞻远瞩。
季成峰艰难地迎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一时找不出更多更合适的说辞。
牢房中的沉默是危险的预警,他目光一一扫过眼前所有人,封安面色平静如水、青霜子用看误入歧途之人的目光看着他、澹台明月挂着冷笑、白向晨一脸淡漠,最直接的仇唐,脸上明明白白地挂着不耻的神色。
他们在等他,等他一动就会出手。
季成峰不傻,他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什么失态的事,让凌云天和紫焰门如愿以偿。
最后他硬着头皮打破沉默,干涩地说:“诸位……诸位请听季某说,此事其中必有蹊跷,正如大家所想的,我这么做并没有好处。”
他想拖一拖时间,说不定就能想出办法来。
只是所有人都忘了,这里还有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因为他太会隐藏自己的锋芒。
七弦公子指尖转着一枚铜板,耳边听着季成峰竭尽全力搜肠刮肚地找话说,似笑非笑中屈指一弹,铜板划出一个安静的弧形。
原本被点着穴道动弹不得的谷承安只觉得什么东西打在背上,随之往身体前一倾,抬手想扶住些什么时才猛然察觉到自己已经能动了。
重获自由的他这回不再破口大骂,而是直接举起剑,盯着季成峰二话不说就冲上去,用尽全力狠狠一剑削下!
那根绷紧到极点的,名为杀意的琴弦终于断裂。
季成峰侧身让过谷承安的剑尖,一肘击在他的手腕上,谷承安低呼了一声,整只手一阵酸麻,几乎拿不住剑。
而季成峰凌厉地扫地扫了谷承安一眼,毫不犹豫地在对方继续杀来之前一掌击在他脖颈上,干脆让人昏过去了事。
随着身体落地沉闷的声响,谷承安的剑也落在地上,只是声音清脆而冰冷。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剩下的人全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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