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怎么了!”穆荑心惊,语气都不由得沉了下来,“阿鱼哥,你老实告诉我,沈择青他怎么了!”
“沈择青……沈择青当日宫变受了重伤,躺在将军府里,如今陛下回归,他就别想出来了!”晋王仰望着皓月,一边流泪一边讽刺地笑道,手足兄弟在他心口上捅了一刀,穆荑却还在他伤口上撒盐,她心里只惦记着沈择青,唯有沈择青啊!
“沈择青怎么会受伤?他功夫并不差,更何况你们手中众多士兵,也不至于令他受了伤!”穆荑激动起来,不由得扬高音量。原来沈择青一直无消息,便是因为他受了重伤!
“你以为薄氏当真好对付?更何况顾丞相一直视他为眼中钉,非让他死,当日宫变沈择青身旁都是顾丞相的旧党,想杀他太容易了,他能保留一命已经相当不易!”
“我一直不明白,当初陛下既然放了他,为何还视他为眼中钉,非要了他的命!”
晋王收回目光望向穆荑,双眼因流泪和酒气熏染得绯红,压沉声音十分悲痛道:“小芍,你以为陛下当初为何这么容易放了沈择青,真的只是本王和明远侯的功劳?八年前本王还可以保你不受穆叔叔之罪而获刑,那是因为陛下还不是今天的陛下,可是八年后,陛下已然变了,他已经不再是本王的好哥哥,为何会听从本王之请而放了沈择青?正是因为牡丹宴之计在当时已经形成了,陛下早有后招,所以先放了沈择青,让沈择青配合本王对付薄氏,利用完了,再对我们一网打尽!”
“你既然清楚,当初为何不告诉我?”穆荑责怪他隐瞒,亏她当初还这般感激他,以为他不计前嫌真正地帮助沈择青!
晋王心痛难耐,他当初和明远侯的的确确帮了沈择青,因为他不想她难过,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陛下早已酝酿此计也不会轻易顺了他和明远侯之意放开沈择青,可如今却惹来她的质疑?晋王眼神萧索,耐着性子道:“小芍,当初阿鱼哥也不知陛下藏了这么深的毒计,这些都是我后面才误明白的!”
穆荑咬住下唇,心焦难过,她也知晓不该责怪晋王,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于是她起身往外走。
晋王抬头:“你去哪儿?”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择青死在京里!”穆荑咬牙坚定道,无论如何她都得想办法。
晋王立刻起身,在她出门之前先关上门拦住了她的去路,声音掺杂着酒气喷出火来,“你即便冲入京里又能如何?你以为他还能活过今天?你也只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
“我并非想要白白送死,我只是想办法救他,我必须救他!你明白吗?”穆荑语气激动,心情压抑,被他拦截得非常不痛快,她冷眼瞪着他冷冰冰道,“让开!”
晋王不顾她痛恨的目光扶着她的肩:“小芍,我为何与明远侯逃到了这昌州之地?为何不好端端地呆在京里?那是因为多呆在京里几分,便离死亡更近几分。如今陛下想赐死我们太容易了,随便拿捏几个罪名都可让我们死无葬生之地,沈择青又身负重伤,即便不拿捏罪名也可能不明不白死在将军府,陛下向来不容他人在旁酣睡,你如今才想救他,已经晚了!”
“你只是告诉我无需枉费心思搭救沈择青,还是让我愈加痛恨你们?既然你们明白京城危险,为何当初逃开不带上沈择青?他可是为了你杀薄氏才身负重伤的,你岂可弃他不顾?”穆荑咬牙切齿控诉。
“你……”
“让开!”穆荑十分恼火,不想与他纠缠。
“小芍,你当阿鱼哥是神仙?顾丞相想弄死沈择青,连本王尚且被他算计在内,当时情况混乱,本王怎么料想到有人想害他!再说逃到这昌州之地,也是明远侯出手相助,否则本王也未必逃得出来!”
“王爷,说再多也无法掩饰你的自私!”穆荑认定了他不肯救沈择青,他愈解释她越是痛恨!
晋王松开她,激动道:“在你心里是不是只惦记沈择青,其他人的生死皆可置之度外,若今日躺在京里的是本王而不是沈择青,你是不是可以安心了,便不会这么激动难过了?”
“沈择青是我的夫君,更何况我腹中还有未蒙父面的孩儿,王爷说相比起来,我会更在乎谁的生死?”穆荑亦激动,已不顾情面口不择言道!
这一番话把晋王震醒了,他愣愣地看着她,心道怎么还沉浸在过往,以为她是当初的小芍?她已经不是,早已经不是了啊!
他终于不再激动,语气低沉道:“小芍,如今在你心里沈择青是否早已胜过一切,胜过所有人,没有人可替他之位?”
“沈择青是我的夫君,他在我心里当然是最重要的!”穆荑眸光喷出火来。
晋王面色沉郁,原本还有些希冀的眼神也暗淡下去,一片死寂。他的手抬起了又放下,心里有一股劲儿冲出来,到喉口又被硬生生咽下去。也许他心里便是这种状态吧,不知如何形容,是不甘、愤怒、失落,还是无奈?
他原本想问她当年青梅竹马,她对他有多深厚的情谊?当年之情与如今她对沈择青的比起来又如何?他还想问问她她心里半分都没有了他了么?可是问了又如何,她显然已经不是小芍了!
他心里明明很清楚,可还是不甘心地想问,他是那么地无力、不舍!也许情爱之事大抵如此吧,她心里没有他,他还惦记着那份情,他便比她心思复杂许多。
晋王在种种情绪交杂之后,沙哑着嗓音问:“你爱着沈择青?还是仅仅因为他是你的丈夫?”
穆荑此时才稍稍意识到自己的过激,敛了敛情绪道:“王爷,当你经历了绝望之后,老天又让你看到希望,而后你把所有的希望放到那人身上,那人又即将消失时,你便明白我的心情了。沈择青于我而言,也许并非情爱这么简单,我的心里爱慕他,然而,也不仅仅是爱慕而已。”
晋王心口一紧,此时除了种种复杂的情绪,还有别样的滋味,口如含铅,沉重苦涩道:“那你是否明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人身上最终什么也得不到的感觉?”
穆荑不言,手捏了捏裙角。
“小芍,我并不是多么有野心的人,也许你不知……抛弃所有东西,你对我才是最重要的!”晋王道,也许这是他今生说过最重的话,也是唯一一次真真正正向穆荑坦白的话。
她还有所谓的希望,可是这些年他什么信念也全无,以前还想着七年后向她坦白,与她重修于好,然而他嫁给了沈择青;以前还想着建功立业与手足哥哥共享江山,然而自己的哥哥恨他入骨,半点不能容忍他。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如今亲情、感情已全无,那两人又或在心或在身欲置他于死地,他还剩什么呢?
晋王坦白后,才愈加清晰自己的处境,以前还可以装作懵懂无知、自欺欺人,如今经过强化,他怎还能欺骗自己?他的确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了!
他兀自发笑,绯红双眸热浪翻滚,可他只是全部藏在眼底,正似他把所有情绪最终藏在了心底。“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点当年的阿鱼哥?若是阿鱼哥死了,你会伤心吗?小芍?还是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记挂在身上,只惦记着沈择青而已?”
“王爷,你我都应对学会遗忘过去,我忘记了,你也早点忘记吧,往事似云彩,美好也遥远,挂在天边够不着也回不去,为何不学着放下?”穆荑话语十分冷淡道。
晋王似乎吸气,又似乎叹息,发出很轻很轻地声响。“我记得当年我们在山上走失之时,半夜里你寻找旷野中的野芍药,告诉我那是你的名字,我因此叫你小芍,那时候我便想着一定要做一件事。”
穆荑当然记得,甚至那件事成了她七年里的噩梦。
晋王从颈间解下锦鲤玉佩,拉着穆荑的手,塞到她手中:“这个你拿着吧,阿鱼哥既然只认定了你,便只有你,不会再有别人,这块锦鲤玉佩,也永远不会再赠给别人。”
穆荑推回去:“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你知道当年我想做的那一件事情是什么吗?”晋王握着她的手,固执地让她收下玉佩,并未拿回。
穆荑抬首相望,既惊又懵。
晋王兀自地笑了笑,忽然捧着她的头吻下来。穆荑大惊,挣扎,他并没有放手,以他独特的霸道的方式宣泄对她的情感。穆荑狠心咬破他的唇,忽然尝到血腥味和咸涩的味道,可他仍旧固执地口齿纠缠。
穆荑无法挣开他,直至晋王主动放手。他低头道:“也并非所有人,可以像你这么冷漠!”他说完,不再解释更多,便转身离去,甚至穆荑都未看清楚他的表情。
她手中紧紧捏着他的锦鲤玉佩,因方才紧张,她甚至捏得掌心生疼了,口齿间还残留血腥味,浓烈刺激熏染心境,这个吻带着异常决绝的态度,令穆荑心惊肉跳。
晋王走了之后便不再回头。月朗星稀,夜风舒适,正似十二岁那年旷野中的夜晚,她捏着野芍药,低头一颦一笑间姿态极尽美好,他以为她是花魂,翩翩昳丽姿态妖娆,将与野芍药融成一体乘风飞登仙境。耳边犹自响起她带着得意的嗓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静女,穆荑,他的小芍,他走了,不带走眼泪,亦不会遗忘过去,因为并非所有人都像她那般冷漠,那段过往将以最美妙最灿烂的姿态保留在他心头,永远定格成那一瞬。
五天后,穆荑见到了沈择青。他是重伤昏迷,被明远侯属下抬进昌州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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