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派来的马车晃悠悠地把我接进了王宫。咄必的府邸与王宫很近,走着也就到了。不过王室有王室的态度,脚不沾地是必要的一种矫情。
我在宫墙外下了马车,一个年老的嬷嬷在宫门外等我,见我下了车,便展开笑容迎上,用生硬的汉语给我请了个安。我笑着点点头,告诉她我会讲突厥话。她有些吃惊,随即笑容更亲切了几分。
“可贺敦一早就在等姑娘了,老奴伺候可贺敦这几年,还少见她这样高兴过。”她引着我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絮叨叨的说着。
“嬷嬷怎么称呼?”
“老奴容展,姑娘唤我容嬷嬷就好。”
我啊了一声,抿着嘴好容易才让自己没笑出声来,乖巧地说:“辛苦容嬷嬷了。”
“不辛苦不辛苦,老奴能侍侯姑娘这样面慈心善的人儿,是老奴的福气。”她笑着说,略松弛的眼睑倒挂,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就像泥塑捏出的阿婆。
七拐八拐的拐进了可贺敦的寝宫,脚刚迈进大门,就听欢快的一声:“训儿姑娘来啦?”话音刚落,屏风后便拐出一人,一袭大红的简袍,胸前挂了几串细碎的绿松石和珊瑚的珠串,脸上未施脂粉,倒更显得肤质细腻,黛眉朱唇。乌黑长发梳得水滑光亮,发尾用金丝嵌红宝石得发饰箍了,再无其它妆饰。
云昭这一身简单随意,却是绝代风华难掩,衬得我萎顿了一大截,有种象牙和塑料放在一起了的感觉。
她快步走过来,拉着我道:“我还担心殿下不放人呐。”
“怎么会,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干笑了两声。
她眨眼笑了笑,“怎么不会,那天在他府上说要你进宫来陪我,他可没立时就答应,说要问问你的意思。”
“我这人脾气倔,殿下是怕我不甘愿,进了宫反倒惹你心烦。”
“那你是愿意了?”
我楞了一下,掩嘴笑道:“那是当然。”
云昭领着我往殿中走,我抽空扫了几眼这寝宫,这里未见有多么奢华,但色调及布置都透着匠心独具的讲究,俗词儿就是高端、大气、有品味。跟云昭这个人十分的匹配,没有小家碧玉的扭捏,也没有因为身份显赫而让人觉得有压力。真不知道她一个半落魄的宗室女儿,何来的这等气质。可见有些东西就是天生的,没办法。
“你我算是识于微时,我打心里拿你当妹妹的,所以在我这里你可千万别拘着规矩,若敢与我闹生分了我可是要翻脸的。”她微撅着嘴佯做嗔怪,侧头瞧着我,双眼灵动剔透。虽是娇态,却丝毫也不让人觉得粘腻。
“你倒是想让我拘着规矩,可我也得懂啊。”我着实回答。她噗嗤一声笑了,拉着我坐下,似是满意地叹了口气,“你想在我这住多久我都欢迎,希望殿下少回来些,免得与我抢你。”
“呵。”我不屑地笑了笑,“你放心吧,没人抢我。你不嫌我烦就好。”
“胡说。”她剜了我一眼,转头唤宫婢奉了茶水,又端了各色的点心上来,一盘挨一盘地都归到了我的面前。“尝尝看,都是我闲来无事琢磨的样式。”
我拈了块圆形的糕饼放进嘴里,奶香浓郁,微甜,入口即化,忍不住用力点了点头,咽下去之后衷心赞道:“好吃!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无聊嘛。”她转了一下手中的茶碗盖子,把那点茶叶沫子赶的在茶碗里转来转去。我赶忙道:“有空跟你学学做这点心。”
“好。”她又笑起来,艳丽而又明净,还像个身居内宅不谙世事的女孩。想到她十五岁的年纪就独自远嫁,面对陌生的天地,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语言,还要面对那个年纪做他父亲都富裕的丈夫,忍不住替她心酸。
“可汗对你好不好?”
她楞了一下,然后侧头想了想,“怎么算好呢?他很忙,一个月能有几天宿在我这里,有新鲜玩意送进来也会想着我……”说到这她便笑了一下,“这么说也算是不错。”
“那算是不错。”我附和着她的话说。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心说自己问这问题做什么,皇室和亲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倘若真的是对她不好,我又能如何?白白勾人家伤心。
“你若是不回中原了,我就帮你寻上个突厥的好男儿,等你及笄了就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让他带着你四处去玩,然后讲给我听。”
我只觉得脸皮一僵,笑容差点挂不住。云昭瞧着我的脸色,敛了声调,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你想听,我现在就能讲给你,比如涿郡,还有我路过的怀荒镇,嗯,当然,还有高昌……”我话没说完,云昭便按住了我的手,“训儿,你在中原可许了人家?”
我心头澎湃,与世民过往的种种不由分说的涌了上来,一时纷乱不堪。云昭见我只是一径的看着她却不说话,像是明白了七八分的样子,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日子长着呢,慢慢再聊这些。”
“没有。”我说,说完了想云淡风轻的笑一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身轻命贱的,又无父无母,如何许人。”
“别这么说。”她轻蹙娥眉,“哪有什么身轻命贱,可不能自己看轻了自己。”
“自嘲罢了。”我低头看着她如同上好白玉雕琢出的手,心里盘算了一下,又道:“心里倒是装着一人,只不过,怕是此生不得再见了。只好当作没有。”
“哦?”她起了兴致,“什么人得了妹妹的青睐?怎么就不得再见了呢?”
“不说也罢。”我摇摇头不再往下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只是想着先埋个伏笔在这,也许以后用的上。
“哦,我改了名字。”
“我知道,李潇。”她眼神闪了闪随即转开目光,抿嘴一笑,“不光我知道,可汗想必也知道了呢。”
“呃……”
“他带你入牙帐的那天可汗就该知道了吧。”她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或者,更早?”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端起茶碗,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可汗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的名字,这都算不得惊人。他是可汗,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想弄清楚还不是易如反掌。
我一时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可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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