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把我安排在了寝宫后花园东侧的暖阁里住着。花园里移了不少中原的花草,在这苦寒之地不易生长,所以栽种的煞是精心。四月初的艳阳一天暖过一天,花园里陆陆续续的开了花,我每天推开门便是满眼锦绣,心情想不好都难。
始毕可汗除了云昭这位可贺敦之外,还有九个宫妃,和几个没有名份却能侍寝的大宫女。宫妃是从铁勒诸部嫁过来的,本身没有什么级别的差异,所属部落力量强大的自然腰杆也就硬气一些。一言以蔽之,始毕可汗的婚姻,全是政治联姻。想想也怪可怜的。
宫妃每天辰时过来向可贺敦请安,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在二十岁上,各个娇艳如花,又带着草原的爽利做派,喜怒哀乐全在脸上。辰时一到,这寝宫里就乍呼呼的好一通热闹。
那帮宫妃一散,云昭便跑来后花园,长抒一口气,对我说:“烦死了。请的什么安,越请越心烦。”
小茶曾与我私下里说:“可贺敦不简单呢。”
“怎么说?”
“我瞧着,别看那些宫妃咋咋唬唬的,对她可是尊敬的很。她也不过是那般的年纪,还真压得住。”
我笑了笑,取下绿松石珠子耳坠扔到桌上,“她的身份在那摆着呢。更何况……,你还记得她当年进宫时的样子吗?别小看那两下子,换个高门的大户家的女儿都不准端的起来。”
义成公主……,我仰头想了想,脑子里却翻不出她的履历来,想必是在这漠北草原交代了自己的一生。和亲的公主,娇嫩的年纪里独自背负家国之任远嫁,永别父母,再怎么心比天高,也还是抹不去那哀伤的色调。
我第一次见到始毕可汗,已经是在这宫里生活近一个月的时候了。这之前可汗也来过,不过时常是夜晚,我当然是呆在自己的屋里,见不着的。
那天我与云昭正在后院里赏花,我裁了几方纸拿在手上,一边与她寻着哪朵花漂亮,一边就给画下来。“回头我按着原样大小誊画一遍,染了色,绞下来贴到墙上,到了冬天就跟满屋子鲜花似的,省得看着枯燥。”
“这主意好!”云昭拍了下手,“还等到冬天做什么,改明儿就让人贴上。”
“这主意是好。”
我跟云昭正聊得兴高采烈,冷不丁一个男人的声音就插了进来,略有点低沉,音色中有些细微的沙哑,磁性十足。
回头看去,见一英挺男子立于身后,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轮廓硬朗的脸上一双剑眉入鬓,鼻若削成,那双眼睛与咄必很像,只是神情不同。如果说咄必像一只天际翱翔的鹰,那这人便是草原驰骋的狼。咄必更洒脱不羁一些,而他则更深沉孤傲。
“这就是他口中那温暖的大哥?”我瞧着面前人,有些出神地想着,对咄必的描述和判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云昭已经拜了下去,见我还愣着,便伸手拽了拽我的袖子,我赶忙也依样俯身下去。可汗把云昭扶起来,又对着我虚扶了一把,我赶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在一旁站定。
“可汗怎么这晌过来了?”
“拔也古部送了个小玩意过来,朕瞧着,想你也许喜欢,就带过来了。”他在阳光下微微的眯着眼睛,神色柔和的看着云昭。说完,旁边便有个宫人捧了个托盘上前,托盘上的东西盖了块锦布,瞧不出端倪。不过看那宫人的姿势,似乎这东西挺沉。
“可汗又偏心我了?”云昭歪着头,似娇似嗔地看着可汗,笑语嫣嫣。
可汗未语,伸手把那锦布摘了下去。一阵光晃得我眼前星芒闪闪,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定睛看去,那锦布下盖着的竟是块金子。那金子是中原园林里常见的怪石形状,嶙峋错落,细看,金块中不知还含了什么宝石,点点的闪着光芒。我有点惊异于这可汗的品味,可退一步想也不错。最起码,它实在啊!这么一大坨金子。
“难得的是这东西未经人工雕琢,朕看它像你院子里的怪石。”
“是呢。”云昭仔细地瞧着那块金子,又回身看了看后院的那块山石,笑道:“可汗竟记得云昭这里的怪石,再重的金山也比不过这心意了。”
“喜欢就好。”说完他往我这便看了一眼。我正尴尬呢,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看着人家夫妻俩秀甜蜜。
“这位是李潇姑娘。”云昭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伸手揽上我的肩膀,对可汗说:“可汗怪我自作主张吗?”
可汗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我几下,带着审视,笑道:“你高兴就好。”
他与云昭才说了这几句话,就有宫人跑来奏报,拽着他回了前庭书房。我看着可汗的背影出了花园,忍不住叹道:“是真忙啊,可汗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云昭正摆弄着一株蔷薇,恍若未闻。新打的花苞上生了腻虫,把个漂亮的花苞裹得像个芝麻团子,看着膈应。“剪了算了,那么多花苞呢,也不差这一个。”我道,看她拿着根木针把那些腻虫刮落,刮出稠绿的浆汁,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剪了这个,虫子又会跑到别的花上去,由着它们尽兴,我这一院子的花也就索性别要了。”她把木针刺进土里,站起身来,身后侍女给她递了帕子净了手。“好晒,进去喝杯茶吧,一会儿我好好地跟你学学画。”
云昭拉着我往她寝宫走,路过那坨金子的时侯停下脚步看了看,嘴角漫上淡淡的笑容,“李潇,你说当可汗不好吗?拔也古部那穷地方得了这么块东西,还得巴巴地送过来。他送给了我,我还得搜肠刮肚地夸。别人送他东西是为了让他高兴,他送别人东西也得让他高兴。”
“我看可汗是真心希望你喜欢。”
她转头看我,神情玩味,却没有回答,对那托着金疙瘩的宫女道:“好好的供着,拿锦布严实实地盖好,别落了灰。”
我的目光在随着那宫女走了一会儿,才又回到云昭身上。这对儿外表极般配的夫妻,给我一种怪异感。他们的恩爱像是隔着层什么,让我觉得很程式化。不那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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