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必离开之后没几天,府中迎了来了一个让我觉得很意外的客人。
那天我正在房里画画,画的是咄必。画纸上一轮明月,映着黄灿灿开满枝头的腊梅花,花枝遒劲,树下的咄必衣袂飘然,风吹动发丝缕缕,他手执短笛看着我,冰清玉琢般的眼眸中是我常常看到的眷恋与欢喜。
我画他,想像他正在看着我。想起他在我耳边轻言细语地说:“就是这样,想到你便莫名的欢喜。”
我嘴角眉梢含着笑意,手腕一转收起了最后一笔。
“画的不错嘛。”一个声音惊醒了正犹自沉迷与画中的我。这声音有些耳熟,有丝华丽却也慵懒至极。我抬起头来,见一人正倚着门边笑吟吟地看着我,一身牙黄色宽袖的简袍,头发松散地绾着,三五缕垂在鬓边,像是没有梳过,却又像是一切本该如此,那份散漫极合衬他的气质。
我怔了一下,吃惊不小。左右地看了看,才微微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这口气,我至于如此的不招人待见吗?”
我放下笔站起身来,慢慢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草草地行了个礼,“二殿下。仇原!上茶!”
咄亦掏了掏耳朵,扬唇一笑,径自走进来在软榻上坐下,没骨头似的一歪,“看来你跟他过的不错。”
仇原快步进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咄亦,凑到我身边小声道:“这是二殿下阿史那咄亦,二殿下他这人……”
我摆摆手,“知道,见过。”
仇原这才松口气,把茶盘放下退了出去,走过我身边时又道:“小的就在这旁边候着,有事您尽管喊我。”
我点点头咧嘴一笑,待仇原走了之后才眯起眼睛盯着软榻上的咄亦,心道:上次想找你不成,没想到竟送上门来了。
咄亦扬起一双凤目睨了我一眼,“好奇吗?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他呵呵一笑,张开双臂道:“来,我慢慢跟你说。”
我抄起一本书砸进他的怀里,“少跟我耍风流,你是不是活的太痛快了。说!你到底什么来路!”
“还以为是个萝莉,却不料是个御姐。”他咂咂嘴,遗憾地说:“这不是我的菜啊!”
我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心里激动的扑腾腾地跳,有点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也顾不得矜持,大步跨过去拎着他的脖领子一阵乱晃,兴奋地喊道:“你也是你也是?!我还真没猜错!你是哪里来的?你以前做什么的?你来了多久了?!”
还没等他回答我,仇原便徇着喊声奔了过来,手里托着一盘绿豆糕喊道:“小的来送……”话说一半,仇原便楞在了原地。我回头看他,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咄亦。我一看,咄亦被我晃的头发更乱了一些,领子也被我揪的松散,露出脖颈下突出的锁骨和一片白亮的胸膛。
我赶忙松手跳到一边,跑过去接过绿豆糕,低声道:“没事,我刚教训了他,他不敢耍花招的。”
仇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那就好。王妃如此彪悍,小的就放心了。”说罢转身匆匆离开。
我托着绿豆糕转过身看着咄亦,鄙夷道:“你怎么混的?混的名声如此之差。”
咄亦整了整衣服,无所谓地耸耸肩:“以前是个病秧子,活到十八岁没人喜欢没人疼,除了让护士在手上扎针,我连个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就死了。没想到死了一遭再醒过来,竟得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各色美女腻虫似的扑过来,我哪里招架的住。”他笑了一下,“又何必招架。美哉。”
我搬了个软垫坐在他面前,“喂,你怎么知道我是穿越过来的?又怎么知道我手心有这样一枚红痣?”我把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是你告诉我的。”他说。
“我告诉你的?什么叫我告诉你的?”
拿过一块绿豆糕细嚼慢咽,他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我记的不是太清楚了。当时我应该已经是在弥留的状态,只记得有个女人来看我,说什么我会活下去,她说她认得我,然后她跟我说了很多的话。”
我眨眨眼,努力地消化着咄亦说的,慢慢厘清之后不禁惊的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的意思是,难道是,我去找过你?”
“我猜大概是这个意思。说真的,我一直对此也很混乱。”他又捏过一块绿豆糕,“你弥留过吗?大概是没有。”
“我当然没有!”我挥了挥手,又觉得这不是重点,欺近他几步急切地问道:“我那时跟你了说什么?”
他无视我的焦心,慢条斯理地吃掉了绿豆糕,拍拍手说:“我忘了。”
“你忘了?!”我气急,又抓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忘了!”
“我当时都快死了好不好!”他被我晃的七荤八素,挣扎了几下才脱离开我的魔爪,委屈地瞧了我一眼:“当时浑浑噩噩的,好像一万个声音在耳朵边嘟囔,我觉得自己都快飘起来了,就你,唠唠叨叨地拽着。”
“一句没听见?!”我瞪着眼睛问他。
“一句。”
“什么?!”
“李世民说咄必手心有一颗红痣。”他道,说完不屑地嗤了一声,“李世民我倒是知道,可我他妈哪知道咄必是谁!来了这之后就发现居然是自己的弟弟,不然我还真以为那是我弥留之际的想像。”
“李世民说咄必手心有一颗红痣?”我愣住,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掌,纳闷道:“他的手心没有啊,我有才对,怎么还是李世民说的?”
“是没有!小时候看过好几遍了。也许是几句话听串了吧,谁知道。”
“所以你……”
“所以我特别留意手心有红痣的人,连烫伤的都得多扒拉两眼。那年咄必去了中原,回来之后告诉我他遇到了那个手心有红痣的女孩。去年我听说咄必带了个女孩回牙帐,我想也许就是你,这才赶回去。”
“你很早就与咄必说过了?”
“当然!在我知道了他叫咄必之后我便问他认不认识一个手心有红痣的女孩。”他挠了挠头,有点不胜烦扰的样子。“去年回去原本只是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没想到却碰见那么一出戏。”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杨云昭把事情做的真绝,我不帮都不行。”
我被他搞得脑子嗡嗡乱,这乱七八糟的信息就像一团扯乱的线球,似乎有无数条秘密裹在里面,我却一点头绪都揪不出来。
我回去现代了吗?如果我回去了,那这里的一切又如何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前缘已了,是不是我的债还清了?
李世民说咄必手心有一颗红痣。
这逻辑混乱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到底我对当时病的要死的咄亦说了什么?我是想让他带来一些提点,还是说只是去探望一下旧识,叙一叙自己不能对别人说起的心事?
去找他的人究竟是我吗?我怎么会干了这么二的一件事,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可是这句昏话所说,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咄亦静静地瞧着我,见我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真好啊!这么多年我总算是报仇了,你可知道你这句屁话差点把我烦死。”
我颓然地坐在软垫上,恨恨地瞧着他:“既是屁话你又何必记着,还非要说给我听。看我百爪挠心的样子很过瘾是不是?”
他摇了摇头,漂亮的凤目中竟流露出一丝落寞,“那一世,我没有朋友,也从没有人对我说过那么多的话,我真的很想都记住。”
我楞了一下,心里不禁有点恻然。
“也许……”他坐起点身子来,脸上那懒散的神情也略略收敛,犹豫地抿了抿嘴唇道:“你,不该跟咄必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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