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跟咄必在一起的。
咄亦看着我,一句话轻飘飘地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也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咄亦的神色并不凝重,似乎还有些纠结,无奈又抱歉。
“我为什么不该跟他在一起?”
“不好。”
“怎么不好?”
他叹气,烦躁的灌了口茶水,往榻上的软垫上仰首一靠,“算了,其实我不该多管这闲事的。”
我没说话,心里明白他大老远的跑来,不可能就这么一句算了了事。于是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想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过了一会儿,他无奈地浅笑:“算你沉得住气。”他对我一挑大拇哥,“原本我以为你俩在那样的情形下被捏在一起,没什么真感情的,要是那样我说也就说了。”他瞥了一眼我刚刚画好的那张画,“看起来好像你俩还不错。”
我脸上有点发热,垂下眼睛点了点头,“是还不错。”
“看起来咄必似乎也是豁出去了。”
“这算什么意思?”我抬起眼睛横眉立目地瞧着他,“怎么跟我不错就叫豁出去了?”
“这事说来话长。我这次来也是下了点决心的,知道他要回牙帐述职才赶了过来,还想着你会不会也跟着走了。谁让你这么懒的。”他嘿嘿一笑,“算你活该,命啊!”
“这说的什么胡话!有话快说,别夹枪带棒的挤兑我。”
“真想知道?”
“废话!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觉得我还能不听吗?!”
“好。”他漱了漱嗓子,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开口道:“我在这里醒来后知道了咄必的存在,伤还没养利索便跑去找他,那小鬼当年八岁,我看见他时他正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本书看的认真,见我进去也不过抬眼点了点头。那小子很漂亮,看得我很不爽,于是一掌拍掉他的书,问他认不认识一个手心有红痣的人。”
咄亦说到这难抑地闷声笑了笑,“再怎么装模作样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听我这么一问,眼睛滴溜地乱转,瞅着有点慌神,最后竟问我是不是脑袋上的伤还没好。结果他被我薅着脖子好一顿修理。”
我也跟着笑了笑,“他慌什么,他那时还没见过我呢。”
咄亦却侧头看着我,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左右摇了摇,“不,他说他认识。”
“认识?!”我挠头算了算时间,“不对啊,他十岁的时候才去的中原。”
“你且听着。我问他那个人在哪,他却说他也不知道。我说你丫的晃点我!不知道人家在哪,认识个屁啊!”咄亦说的眉飞色舞,还原着当年他与咄必的第一次见面。难怪咄必说他醒来之后怪话连篇,估计全是这种现代的口头语。
“后来我才知道,咄必之所以说他认识,是因为他总是做一个梦。梦里有人对他伸出手,那只手很细很软很诱惑,是个女孩子的手。他说他总也看不见那女孩的脸,唯一能看清的便是她手心的一点红色。”
“梦?”我吸了吸气,怎么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的这个梦。
“起初他并不知道那点朦胧的红色是什么,梦见几次之后心里存了疑惑,于是去找了宫中的萨满巫师。那巫师给他占卜,告诉他那点红,是个红痣。”
听到这,我的心已经开始砰砰地跳起来。萨满巫师,是不是告诉咄必他不能和这个掌心有红痣的女孩在一起?
果不其然,咄亦说:“那巫师说他将来会遇到你,却让他一定要离你远一些。说你天生妖孽,逆世而生。”
我听了却松快一笑,“哦,就这个呀。这话我也会说,还用的着萨满?”
咄亦却没有笑,叉着双手抵住自己的下颌,眼神有些幽深,缓缓地道:“他说你有亡国之命。”
我的笑容戛然僵在脸上。
“我?!”半晌后我才指着自己说,声调有些古怪,“亡国?”
“你,亡国。”
“哪国?”
“傻啊你!”他一拍软垫,“还能是哪国,肯定说的是突厥啊!”
“凭什么!”我站起身来,“我……,我能干什么?我凭什么去亡了他突厥,突厥又没得罪我!”
我盯着咄亦,觉得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就凭我?怎么可能亡国。
这是个什么狗屁预言!如果我不是他咄必的王妃,我哪来的能力亡国;如果我是咄必的王妃,我又有什么理由亡国!真是极其十分以及特别的可笑。我疾步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冲到咄亦面前问道:“你熟悉突厥的历史吗?”
“一窍不通,我小学都是在病床上读的,当年能活到十八已经是奇迹了,哪有心思念书。”咄必摊开双手无辜地看着我。
我见指望不上他,只好咬着手指自己努力的回忆。突厥似乎是亡了,但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记得安史之乱的时候隐约有这么个背景,另外,武则天那会儿不还提过突厥么?算起来至少还一百多年呢!就算我在这活成仙儿,也活不到那时候去呀。
又把脑子里的那点历史知识捋了捋,觉得自己的记忆应该没错。我心里登时松快了几分,笑道:“萨满不靠谱,大骗子一个!”
“那个萨满是不是骗子我不知道,关键是咄必他信不信。”咄亦悠悠地说,我心里咯噔一下,刚刚缓起的情绪又黯淡了下去。他瞧着我脸色忽明忽暗的,不禁笑道:“看你俩现在的样子,你倒也不必太担心就是了。”
“你是说……”我眨眨眼,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那个我向咄必坦诚自己知晓未来的晚上。
咄必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无奈地笑着说:“可能是个错误。”
他在太守府认识了我,又带我去了大兴宫,再到后来的涿郡重逢,带着我去高昌,带着我回牙帐,再到生辰宴上应下与我的婚约……,他并没有按萨满所说的那样远离我,相反,却越走越近。难道他所说的错误,指的就是这些事?
可是他又说……“好像来不及了。管他呢,错就错了吧。”
他是觉得错了,可他竟愿意犯这样的错?
那么,他该是相信萨满的。是啊,他生于突厥长于突厥,怎么会不相信萨满。可他却又在面对我的时候选择背离自己的信仰。我没有宗教信仰,我不知道这种选择需要怎样的决心。这是不是很难的一件事?
抛开信仰不说,亡国……,那是多么让人望而生畏的一个词。如果不是他,或者说,如果他不是他,我是不是早就该死了?
我低头捂住了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欠了咄必什么。
“哎,你现在是不是很想问问他?”咄亦推了推我的手肘问道。
我捂着脸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我现在恨不得冲去牙帐问问他。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的梦。”我仰起头长叹一声,“亡国!他要是相信萨满的话,他怎么会这么做,这么大的事,哪怕有一丁点的疑惑,他也该离我远远的才对。”
咄亦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淡淡地笑了一声,“别问。他的现在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你还想让他怎么回答?”
我愣了愣,旋即很不理解地看着他,“如果你不让我问,那你告诉我这件事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给我添堵不成?”
“只是希望你能知道有这件事。我不确定还有谁知晓,总归你小心些,性命攸关。”
我越发的不明白了,暗自揣测了一会儿才道:“是云昭让你来告诉我的?她也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跟她不熟。”
“那就奇怪了。咄亦,我跟你也不熟。就算你说我在你弥留之际去找过你,但其实你也没听见什么,以此为交情……”我干笑了两声,“说明白点,现在我还真挺怀疑你的,甚至怀疑是否有你所说的这些事。”
说我有亡国之命的人是他,让我别去问咄必的人也是他。鬼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如果他只是为了在我心里种下这种子,然后等待时机发芽,让我在某一时刻离开咄必呢?
理由?咄亦也是个亲王。他是咄吉的弟弟,咄必的哥哥,灵魂虽已经换了,可那血统却是妥妥的阿史那血统。谁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我站起身来,冷眼看着他。
咄亦随着我的起身仰起头来,鬓边的头发滑落脑后,露出那张略带柔美的脸来,漂亮的一双凤目胶在我的脸上,目光竟是奇特的纯净和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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