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云昭的寝宫,我见容嬷嬷正指挥着一个宫人架了梯子往多宝阁上摆那坨金块,于是这才注意到门边有这么个多宝阁。挺大的一个架子,前后通透立在柱子与墙之间,面向书房的那边挂了垂幔,挡住了书房看过来的视野,也挡住了光线。从门口进来的人如果专心往里走,就会觉得这是一堵墙。
架子上可谓金玉争辉,件件都是好东西,富贵逼人。我上下瞧着,那容嬷嬷看见我打量,便笑道:“可汗最疼爱我们主子,见着好东西就着人送来,这都摆了一架子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绕过这架子走了进去。这架子摆的真有意思,既是进来之后很明显的位置,却又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去。云昭到底是想看见这些东西,还是不想看见呢?
云昭坐下端茶润了润嗓子,拿了我画的花一张张的翻看。我挨她身边坐下,她便推了个茶碗在我面前,“喝口茶。我让人去备了笔墨颜料,一会儿我要看你誊画。你画,我剪,咱今儿就贴上。”
我笑着抿了一口清冽的茶水,还没张口说话,就见容嬷嬷走了进来,略皱着眉头,沉着声音说:“主子,哲哲姑娘来了。”
云昭脸上的笑容迅速没了踪影,把手里的画往桌上一搁,“她不是跟着她娘去了回纥?”
“回来了。”容嬷嬷回道。
云昭沉着气没说话,抬眼看了我一下,话里带了几分薄责对容嬷嬷道:“你没告诉她殿下已经去了五原?”
容嬷嬷苦笑一下,“主子,她能不知道这事儿?老奴要是多嘴说了,保不齐她又要怎么埋汰老奴了。”
我一头雾水地听她们主仆在那说着,言语间还带上了咄必。心里虽然有些好奇,可这时候也不好多问,便起身道:“我先回去,那几朵花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云昭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起身往外走,听云昭随即吩咐容嬷嬷让她把哲哲姑娘请进来,容嬷嬷正应着,我就觉得眼前人影一晃,一个一身珠光宝气的姑娘便已经站在了寝宫门口。
这姑娘年纪不大,五官姣好身材修长。巴掌大的瓜子脸,下巴略尖,微仰着头,透出一股不好相与的傲气。我礼貌性的笑了笑,往右一撤步想让开她,不成想她也往左迈了一步,略一停滞,我只好又往左躲开,结果她也动了动,又跟我对上了。
原本就是在走路中,双方谁也没停了脚步,这一耽搁,眼看我就要撞到她身上去了。得亏身后的容嬷嬷眼疾手快,伸手一拽我的胳膊,我便侧过了身子,让开了一条路。
这位哲哲姑娘啧了一声,俏眉一挑,睨着我道:“哪来的下贱奴才!这么不懂规矩。”
我讶然,一时也忘了生气。这姑娘什么来头?在东突厥最高首领他媳妇的寝宫里竟然这样呼喝,还口口声声训斥别人不懂规矩。容嬷嬷赶忙道:“哲哲姑娘,老奴正要请您进来呢。”
哲哲又剜了我一眼,哼了一声甩袖往里走去。容嬷嬷轻轻推了推我,跟着我到了门口,“姑娘可别生气,这位一向就这脾气。”
“没事。”我宽和一笑,“这哲哲姑娘是什么人?”
“吐屯史蜀胡悉的幺女。”容嬷嬷敛眉垂目地回道。我哦了一声。她这回答跟没回答也没什么两样,这拗口的名字,我哪里知道谁是谁。随意应了一声便让她赶紧回去侍侯云昭,自己则回了后院的房里。
晚晌有宫女过来说可贺敦乏了,先歇下了,让我自己用饭。我有点想笑,便让小茶跟着去膳房端了饭菜。看来那位哲哲姑娘不怎么好打发呢。
转天再见着云昭的时候,她额角上贴了块小小的红纸,散着清凉的膏药味。我左右端详了两下,笑道:“怎么了这是?”
“头疼,我一见那姑娘就头疼。”云昭皱着眉头,手指在那膏药上轻轻地按着。
“这么生猛?你一堂堂可贺敦怎么还要受这份罪?”
“可贺敦?”她哼了一声,“可贺敦受的罪多了。宫里那些宫妃就够闹腾的了,可加在一块,也比不上这位哲哲姑娘。”
我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昨儿个容嬷嬷说她是吐屯史蜀胡悉的幺女,这吐屯的官职也未见得有多大,怎么会惯的她这样骄纵?”
“官职不大不等于不重要。”顿了顿,她继续道:“她是幺女,上面几个都是哥哥,家里就这么一个明珠似的宝贝,成这样的性子也不奇怪。”
“兴许她是喜欢与你亲近,只不过跋扈一点,这样的人倒是直率。”
云昭看了我一眼,眼中似乎有什么冷然的笑意一闪而过。我心头一惊,再看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心中一时惴惴,觉得也许是自己心虚。明明想打听这哲哲姑娘的事,还偏偏言不由衷的兜圈子,恐怕是被她看出来了。
“什么与我亲近。”她又揉了揉额头,依然是那烦心不已的样子,无甚心机地坦然道:“哲哲自小爱慕三殿下,眼看要及笄的年岁,一心想着怎么把自己嫁给他呢。有事没事的到我这软磨硬泡。”
“呃……”我楞了楞,脑补了几帧咄必与哲哲在一起的画面,不禁皱了皱眉头,脱口道:“殿下恐怕不喜欢她吧?”
“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横竖可汗是应不了这门婚事的。可汗哼哼哈哈的不答应也不直接拒绝,把她推到了我这,我能怎么办?跟着和稀泥也就是了。”
我眨眨眼睛,觉得越听越有点糊涂。
云昭无奈地笑了笑,拍拍我的手,“罢了,这乱七八糟的事你听了也心烦。”说完她又叹口气,“三殿下确实也年纪不小了,早该成婚,也省得总有人惦念。不说这些了,我瞧你画画去。”
我坐在桌前誊画着蔷薇花,突然就想起了那年在大兴宫咄必教我画蜡梅的情景来。彼时的咄必霸道又狡猾,有着没褪去的少年心性,也有着浸润皇家而打磨出的城府,像只刚展开翅膀的雏鹰,骄傲凌厉却也可爱。那时,我在他面前虽然总是一副很狼狈的样子,可却也不曾打心眼里讨厌过他。
只是可惜了,咄必的婚事恐怕也会像可汗一样,只能是某种政治上的筹码,与个人的好恶没有关系。羽翼渐丰的鹰立于山峰之上,不知道旁边会站着只鹌鹑呢?还是会站着只山雀?
凤凰?开玩笑!
我才不相信权力的天平里有兄弟这枚砝码,尤其是在见过了可汗之后。重情重义的大哥,恐怕是咄必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我无声地叹气。咄必纵然聪慧有心机,却只怕是个太重情意的人,无事则罢,若有一天让他遇到权力与亲情的交锋,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沉重的打击。
正思绪乱飞,忽然听见云昭呀了一声,我一下子回过神来,不明就里地看着她,“怎么了?”
她指着我手下正描绘的蔷薇,笑道:“李潇,我这粉嫩嫩的花,怎么成了黄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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