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晓要比外面的百姓，早一步知道宫中的消息。

　　那时候，天还是昏沉沉的，一片暗沉。

　　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候。

　　“不知道郑轩到底对林墨娘说了什么，才这样让她死心塌地。”摆弄着装着福寿膏的小匣，嗅着那淡淡的带着一丝辛辣的芳香，顾思晓神思有些恍惚。

　　“情之一字，说不清呢！看她觉得她傻，可是真落在自己身上，却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傻的……”

　　如果是她，也肯为苏景春那样付出吧？但，到底不同，郑轩又怎么能和苏景春比呢？

　　摇了摇头，顾思晓回头望着映在窗上的人影，正要问苏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就见一道熟悉的人影闪近。

　　猛地站起身，她连问都忘了问，直接就冲过去拉开了门。

　　她一拉开，倒把外头的苏景春和苏梅惊到。

　　“思晓，”笑了笑，苏景春只唤了一声，顾思晓已经合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一院的人，甚至苏梅就近在咫尺。可是顾思晓已经顾不得那些，她的眼里，此刻只有苏景春一个人。

　　微微笑着，苏景春拥着顾思晓，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你终于回来了……”一句话说完，顾思晓的鼻子已经酸了。

　　苏景春一笑，揽着她的肩，把顾思晓带进了房里。

　　一眼看到桌子上的小匣，苏景春皱了下眉，叫了声苏梅。

　　苏梅应声，接过苏景春丢过来的小匣，人却是悄然无声地退了开。

　　“思晓，让你担心了。郑轩，已经死了。”

　　虽然顾思晓没有问，但苏景春还是先说了这一晚上发生的那些事。

　　听到郑轩是死在太子授意下，顾思晓也不禁有些唏嘘。

　　郑轩这一辈子，都是靠着太子，仗子太子的势做了多少恶？太子也护着他，为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谁会想到，最后，郑轩竟是死在太子手中？

　　“罪有应得，恶有恶报，如今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捏了捏她的手，苏景春低声道：“等天明时，大概宫里就要传出太子谋逆的消息。这一次，太子是翻不了身了。陛下不仅会公告天下，太子谋逆大罪，还命大理寺查太子恶行。思晓，这是一个机会。”

　　的确是一个机会。

　　从苏景春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顾思晓只觉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就像苏景春说的一样，这是个好机会。只要她也写状纸，状告太子包庇郑轩恶行，就有可能让大理寺重查当年松江命案。

　　终于，能为大哥洗清冤屈了。

　　苏景春没有说错，天明之时，宫中就传出太子谋逆之事。

　　整个京师，都在谈论这件事，只是还有些遮遮掩掩的，就算是太子服法，已经被废，但到底还是曾高高在上，老百姓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皇家事。

　　虽然公告上有说“允百姓往大理寺揭发检举诉讼太子恶行”，可是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人敢于去敲响大理寺的鼓。

　　都不是傻子，谁知道皇帝现在是真心还是假意？要是过后，皇帝突然又原谅太子了，那这个时候状告太子的人，还能落得好下场？

　　所有人都在等，在等那个傻乎乎的出头鸟。

　　顾思晓到大理寺门口时，抬头看着那金亮的匾额，看着门前面容冷酷的带刀差役，也觉得紧张。

　　一路行来，她已经听了不少，甚至在大理寺附近，还隐约藏着一些盯着大理寺门口的人。

　　那些，不知是哪个府上的人，甚至，可能还有东宫的人吧？

　　如今太子被囚禁在宫中，东宫中太子妃也被软禁，可不代表太子就没有手下在外伺机而动。

　　说不定在这些盯着大理寺的人里，就有太子的人。

　　苏景春原本是要陪着顾思晓一起来的，却被顾思晓严词拒绝。

　　这是她顾家的事，就得她自己来做。

　　更何况苏景春昨夜才在宫中与太子对峙，要是现在出现在大理寺，所有人都会认为顾思晓状告太子，是出于睿王授意，这样一来，反倒让人怀疑她所诉是真是假了。

　　抿着唇，顾思晓缓缓走上台阶。

　　她一走上台阶，站在门口的差役立刻扭头看她，明里暗里，近的远的，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那道娇柔的身影。

　　顾思晓却好像没有察觉到那些目光，走到鸣鼓前，她抓起鼓捶，毫不犹豫地重重敲了下去。

　　“咚咚咚……”鼓声有如雷鸣，惊破了大理寺的宁静。

　　不过半茶盏工夫，顾思晓已经被带到大理寺大堂之上。

　　堂上大理寺卿白大人凝神细看，眉毛不禁掀了下。

　　这女子，他却是认识，好像是这一届的扇王。若只是个什么扇王，他自然是不识得，但此女之前战胜过东瀛、高丽的扇师，还受到皇帝嘉奖。

　　他还记得，七月十五的祭祀大会上，此女也曾出现，好像还和睿王那头有些关系。

　　这样一想，白大人就有些不快了。

　　虽然太子谋逆是真，但睿王这样赶尽杀绝的作法未免太过了。如此心急，让人看着有失君子之风。

　　先有了偏见，白大人问话时语气就不是很柔和，甚至还带了恐吓之意。

　　“堂下下跪何人？你可知若是诬告，是何等罪名？！”

　　白大人一喝问，两旁的差役立刻配合着以水火棍点击地面，齐喝：“威——武……”

　　这样的阵势，顾思晓也曾在松江堂上看过。只是那时候，堂上跪着的是她大哥，而她，只能在堂外看着她大哥受尽折磨。

　　合了下眼，顾思晓仰起头，沉声道：“民女松江顾氏顾思晓！大人，民女不知诬告是何等罪名，但民女不曾诬告！”

　　白大人皱眉，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你不是名顾画儿吗？为何又改了名字？！”

　　“回大人，之前民女也曾在众人面前说过，想要改名为顾思晓，如今，不过是兑现诺言罢了。”

　　望着堂上，顾思晓平静地道：“民女姓甚名谁，与此案并无关系，还请大人明鉴。”

　　郑重磕了一个头，顾思晓把手中的状纸交给上前的差役，沉声道：“民女要告太子包庇其妻弟郑轩，以权势压人，扰乱朝纲法纪，杀害无辜百姓——大人，松江府张氏一案，顾留白冤枉，凶手乃是郑轩，而非顾留白。太子却为一己之私，指使当时的松江知县何知县将顾留白屈打成招——民女这里有当时何知县收到的信件为证。”

　　正在看状纸的白大人一惊，再看呈上来的信件，不禁皱起眉来。

　　这状纸，把案情写得清清楚楚，又有这信件为证。虽然不知郑轩是否真凶，但太子指使之事却是确凿无疑。

　　看来，这事还真不是睿王指使。

　　皱着眉，白大人沉声问道：“顾思晓，你与松江顾氏有何关系？为何要为顾留白申冤？！”

　　“民女深受顾家大恩，又传承顾家技艺，自然该为顾氏出头。大人，民女虽非苦主，但顾家大娘子曾为民女出席扇王大会的请贴上留下顾氏印章，可见已认同民女代表顾氏，所以如今民女自然也可代松江顾氏申冤。”

　　这话，有些牵强，但白大人并没有反驳。

　　皇帝既然贴出那样的告示，虽然未必是真的想调查太子罪行，却足以证明，这一次皇帝是真的不会再容忍太子了。

　　废掉太子只是第一步，之后必会再公布其罪行，将其贬斥他地，更或者，会囚禁至此。

　　既然皇帝已经是这样的心意，那这状告太子的状纸，他这个大理寺卿，自然是要收下的。

　　“顾思晓，你这状纸，大理寺暂且受理，到时……”

　　他话还没说完，大理寺外突然就又响起一阵鼓鸣。

　　精神一振，白大人立刻发签，令差人将击鼓之人带上。

　　听得脚步声，顾思晓虽不敢抬头乱看，却觉这轻巧的脚步声，听来也似个女子。

　　难道又是郑轩坑害过的……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就听到来人沉声道：“小妇岳牡丹告太子使人冒充山匪劫杀朝廷命官……”

　　猛地扭头，顾思晓瞪大了眼，看着站在她身边的美妇，差一点就叫出声来。

　　何其巧合？今日和她一起状告太子的，竟然是岳牡丹，原本的李夫人，如今的慕夫人，丫头的生母。

　　有差役上前，“堂下，因何不跪？！”

　　这一问，岳牡丹还未说话，堂上的白大人已经摆手，“休得无礼——慕夫人，你虽有三品诰命在身，但既入大理寺，就与平民无异……”

　　“小妇知道，大人，我要告的是十五年前将军李震于贬斥途中，遭山匪劫杀一案……”

　　声音有些哽咽，岳牡丹看似温婉，却偏生有一股烈性，此刻没有半分迟疑，凄声哭道：“亡夫冤枉！惨遭陷害，被贬岭南，可太子却仍然不肯放过他，找人假扮山匪，杀害我夫——大人，李震死得冤枉！我那只有两岁的女儿更是没得冤枉……”

　　定定地看着岳牡丹，顾思晓口齿微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从来没有想到居然会在大理寺撞上岳牡丹。

　　她如今是三品诰命，丈夫温柔体贴，女儿可爱，该是好好过幸福生活才是，怎么还要因为十七年前的旧事来冒这样的风险呢？！

　　难道，她不知道这一状告下来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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