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理寺，顾思晓看着岳牡丹，忍不住问：“慕夫人，慕大人知道你来吗？”

　　其实这个就是不问，她也心里有数，以慕大人平日的态度来看，他根本就不可能同意慕夫人到大理寺告状。

　　尤其是现在岳牡丹孤身一人，连个来接的都没有。

　　刚才在堂上，还可以说下人不好入内，可现在在外头，还是这样孤身一人，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一身白衣的岳牡丹，回眸看了顾思晓一眼。

　　虽然刚才一起在堂上，也算觉得有些同病相怜的情谊，但明显并没有想和顾思晓多谈此事。

　　“顾小娘子，我先告辞了……”

　　“夫人，”急着叫了一声，顾思晓迟疑了下，还是相邀道：“我的车就停在附近，让我送夫人一程吧！”

　　岳牡丹目光闪烁了下，到底还是笑着点头。

　　在车中，撩开窗帘，她的目光左右扫过，嘴角就勾起一抹笑来，“只怕现在京里已经传开你我二人的大名了。”

　　眉眼间带出一抹嘲弄，岳牡丹这时候的样子，和顾思晓之前在宫中见时的贵妇模样，大不相同。虽然有些不端庄，却更显鲜活。

　　看着这样的岳牡丹，顾思晓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人，您不后悔？！”

　　“后悔什么？”岳牡丹挑起眉，看着顾思晓，反问道：“顾小娘子可后悔？！在大理寺走这一遭，必有很多人看在眼里，说不定此刻，你已经是很多人的眼中钉，除之而后快。这样，你不怕？不悔？！”

　　“不后悔，有些事总是要做的。”顾思晓低声说着，岳牡丹也跟着低笑出声。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亡夫死得冤枉，我女儿也没得冤枉，从前我是有冤申不得，有苦诉不得，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能为他们报仇，我又怎能退缩于人后，不吭不响呢？！”

　　“慕大人会生气吧？还有，你的爱女……”

　　对上岳牡丹的目光，顾思晓没法再说下去。

　　“小娘子倒是为我想得周道。”

　　抿了抿嘴角，顾思晓低声道：“夫人可能不知道，我自济南而来。”

　　“济南？！小娘子不是松江府人氏吗？你说话也有那边的口音……”

　　有些惊讶，看着顾思晓，岳牡丹低叹出声：“济南啊！我也是济南人呢。”

　　偏过头，她半眯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来。

　　“小娘子可知道薛家金楼？！那在济南可是老字号了，我有很多首饰，都是出自薛家的……”

　　犹豫了下，顾思晓还是道：“那是自家生意。薛大官人，正是家父。”

　　“你父亲？！你不是姓顾吗？”岳牡丹奇怪地挑眉，仔细打量顾思晓，有些不敢相信她是薛家的女儿。

　　“若是细看，总觉得有几分眼熟，但……”

　　岳牡丹皱起眉，似乎是拿不准顾思晓到底是不是像薛文了。

　　隔了很多年，或许岳牡丹已经记不清薛文的样子了吧？

　　“我随我母亲长相，或许夫人以前曾见过我母亲。”

　　听到顾思晓这样说，岳牡丹似乎是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你看着不是很像薛大哥的样子，但是偏偏我又觉得你很面熟，一见就有亲切之感。那天晚上在宫里，实在太过仓促，要不然，我还想与你说说话的……”

　　那个时候，慕子华怕是都吓坏了，怎么会让岳牡丹来和她说话呢。

　　顾思晓笑了笑，却没有说这样的话，只是温言道：“夫人，我明白您心里的苦，但事情到底已经过去了，您还是看眼前的好。”

　　“这话，也该说给你听。”岳牡丹微微一笑，看着顾思晓，柔声道：“刚才我听，好像那顾家是对你有恩是吧？现在这样，你也算是报了他们的恩，以后，切不可这样冒失。”

　　岳牡丹不知道她还曾做过什么，要是知道，只怕是要吓一跳了。

　　顾思晓心里这样想，可是当着岳牡丹的面，却不说，只是笑着点头，答应了下来。

　　“小娘子，到慕大人府上了。”

　　外头苏梅叫了一声，又道：“慕大人亲自迎出来了。”

　　听到这话，岳牡丹顾不得再说话，也没等苏梅来放脚凳，直接就要下车。

　　还是顾思晓手快，跳下车伸手扶了岳牡丹一把。

　　其实慕子华并不是特意迎出来的，看那样子，应该是要赶去哪里。只是看到了岳牡丹，立刻就跳下马，快步奔了过来。

　　“夫人，你去了哪里？！”上下打量着岳牡丹一身素衣，他的脸色微变，再转身看一旁的顾思晓，他是真的沉下脸来。

　　“是你！是你怂恿她去了大理寺是吧？！你这是想干什么？明知道这时候去大理寺有危险，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是不是非得看你娘被你害死，你才甘心！？”

　　被当头一通骂，顾思晓脸色也阴了下来，只是还没反驳，就被慕子华最后这一句给惊到了。

　　慕子华，你到底是有多气多急，居然这样口不择言。

　　一句话骂完，慕子华也回过神来，慌忙收声，可是岳牡丹却已经听到他说的那一句话了。

　　“官人，你刚才说什么？”有些迷糊地问了一句，她下意识地就扭过头去看顾思晓。

　　“她是谁？你刚才说——娘？！你、你是谁？！”

　　“夫人忘了，我是顾思晓，薛文的女儿。”顾思晓平静地答了一句，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

　　可是她的平静，没有骗过岳牡丹去，她瞪着顾思晓，回忆着：“我记得薛大哥是都生的女儿——我嫁入将军府，一直没有身孕。等到他家有了三个女儿，我才怀了身孕——你说你是薛文的女儿，那你是最小的那个？怎么会不姓薛，而姓顾？”

　　“夫人，我是父亲在外生的女儿，所以随母姓。”

　　这是顺嘴胡说的，反正岳牡丹根本就不知情。

　　可是岳牡丹却仍是紧紧地盯着她，“你是松江口音，那就是在松江长大了？”

　　猛地回过头，她盯住试图拉住她手的慕子华。

　　“你刚才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官人，你不要骗我，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你的确是说娘这个字了！”

　　“夫人……”

　　“告诉我！”岳牡丹厉声喝了一声，“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你若是骗我……”

　　虽然岳牡丹没有说下去，可是慕子华却真是被吓到了似的。

　　扭头看了眼顾思晓，他涩声道：“她、她是那个孩子……”

　　一句话说完，他就垂下头去，不敢去看岳牡丹。

　　岳牡丹这个时候，却是根本就没有看他，而是转过身，定定地看着顾思晓。

　　“你、你是那个孩子？是我的女儿？！”低声问着，她更近了一步，抬起手，想要摸顾思晓的脸，却又似乎因为胆怯而不敢碰她。

　　“夫人……”顾思晓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明明慕子华是不希望她认岳牡丹的，偏偏最后说出这件事的居然是他。

　　只能说造化弄人，慕子华也是关心则乱，才会在情急之下说出这件事。

　　合了下眼，顾思晓自荷包里取出那只扇坠。

　　她一拿出扇坠，岳牡丹的目光就黏在了她的指间。

　　颤微微地接过那只扇坠，她仔细看了又看，终于失声痛哭。

　　“我苦命的女儿啊——”

　　她哭叫着扑上前，一把抱住了顾思晓。

　　“女儿，我的女儿，娘终于又见到你了……”

　　被岳牡丹这样抱着失声痛哭，顾思晓也觉得鼻子发酸。

　　只是到底不像岳牡丹一样忘情，转头看看面色尴尬的慕子华，再看门前看得发呆的下人们。

　　她不禁低声一叹，轻轻地拍了拍岳牡丹的背，“夫人，还是进去再说吧！”

　　岳牡丹哭得早就忘乎所以，还是慕子华慌忙应和：“对，进府再说，进府再说。”

　　说着话，他过来扶岳牡丹，可是岳牡丹却根本不理他，只是紧紧抓着顾思晓，似乎生怕她下一刻就在她眼前消失似的。

　　无奈之下，顾思晓只得低声哄着岳牡丹，半搀半扶地把岳牡丹带进了慕府。

　　临去时，她回头给苏梅抛了个眼色，苏梅会意，待顾思晓进府后，不顾慕家管家的相让，转身先回苏家报信去了。

　　进了慕府大厅，慕子华还想分宾主落座，可是岳牡丹却是根本就不离顾思晓左右，只是紧紧地盯着她。

　　无奈何，慕子华也只得随着岳牡丹，他自己一人坐在主位上，由着作为主人的岳牡丹和顾思晓坐在一处。

　　拉着顾思晓的手，岳牡丹是越看越觉得亲切。

　　之前她就觉得顾思晓有些面熟，现在却是看出来了。

　　“这眼，这嘴，可不是像我吗？不过，这眉毛却是像你爹，又黑又亮……”

　　“咳……”慕子华轻咳了一声，多少有些别扭。

　　虽说他是不介意娘子是再嫁的，可是到底还是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个，以免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

　　只是这会儿，他就是不喜岳牡丹提及前夫，也不好再说什么。

　　就是他说，岳牡丹也不会理会他。

　　伸手摸着顾思晓的面颊，岳牡丹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

　　“云儿，你一定是吃了很多苦……”

　　看顾思晓挑眉，她忙道：“你可能不记得了，云儿是娘给你取的名字。云儿，这些年，你受苦了——到底，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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