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照，满眼的红，一室的喜气，院子外头隐约传来欢声笑语，可是薛婉华却没有笑。

　　已经自己掀了喜帕，她望着对面案上燃着的对烛，心神有一丝恍惚。

　　明明是她的家，虽然是换了一座院子，可是怎么居然会有这样的陌生感呢？

　　就好像，她真的是出嫁到了另一家一样。

　　门外传来低笑声，很是熟悉，在薛婉华还没有动作时，已经推门而入。

　　是婉盈和画儿两个，一进门，婉盈就惊叫起来：“呀，姐姐，你怎么把喜帕自己掀下来了？这样子不吉利的！你得等着姐夫过来掀帕子才行，快点戴上……”

　　画儿却没有和婉盈一样大惊小怪，只是望着她，温言问：“姐姐可要吃些东西？忙了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看着画儿，薛婉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笑了，摇了摇头，她柔声道：“我不饿，画儿，不用照顾我，去席上喝酒吧！这是姐姐的喜酒，喝不醉的。”

　　应了声，顾思晓迟疑片刻，还是道：“姐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该祝福的……”她说不出来，虽然薛婉华的面色平静无波，可是她明明知道真相，又怎么能说得出那些假话呢？

　　看着她，薛婉华却是笑了，“好画儿，你放心——姐姐会过得很好！”

　　“哟，听你们两个这酸劲。”薛婉盈挑眉，拉着薛婉华道：“还是我来说，我祝姐姐和姐夫恩爱百年，白首偕老，子孙满堂，富贵延年——总之，我家姐姐这段婚姻最美满……”

　　笑着拍了拍薛婉盈的手，薛婉华笑得温和，眼底却仍是一片平静。

　　美满？！是，她的婚姻会很美满，这是她自己选的，又怎么会不让它美满和睦呢？只是，也只是如此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眼角瞥向一旁的画儿，见她神色黯然，薛婉华突然有一抹淡淡的不快。

　　为什么要那样看她？！真是让人觉得胸口发闷。

　　哪怕知道那个外来的妹妹是好意，可是这会儿薛婉华有些承受不起。

　　“画儿，你们去吧！不用陪我了……”

　　顾思晓抬头，目光和薛婉华一对，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低应一声，先就转身出去了。

　　“真是，到底不是亲姐妹，说走就走了。”薛婉盈抱怨，又笑着和薛婉华说了些话，这才转身往外走。

　　只是走到没人处，到底还是啐了一声，“可真是好一段婚姻，无端端的，拉来这么个人，还说什么美满……”

　　不知道刚说完祝福话的妹妹出了门就说怪话，薛婉华捏着手里的喜帕，目光转向梳妆台一旁的菱花镜。

　　昏光里，映入镜中的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看起来和她有些不像，但的确是很好看——如果他看到，会不会也觉得她美？

　　心念一动，薛婉华忙转过头去，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可是越是压抑，那人的名字就越是涌上心头。

　　恍惚里，她好像又回到那个房间，又是那个第一次参加商会会议，被商会会长训得羞愧难当的小女子。

　　“早就说了，一个女子，就在家里相夫教子好了，非要学人做生意！也不看看，这满屋子的人，除了你一个，哪里还有女子？！”

　　那时候，她只觉得手足无措，刚刚接手薛记，她应付各个铺子里的掌柜已经觉得筋疲力尽，再对上这个言语刻薄的会长，真的有想哭的冲动。

　　虽然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哭，哭了就会被所有人瞧不起，可是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淡淡道：“王会长，此言差矣，谁说女子不能做生意的？先秦时的大商贾，寡妇清难道不是个女子？唐时造船的俞大娘不是女子？我看，王会长，你富富不过那两位，名大不过那两位，就是为国出力，受朝廷封赏的功德也比不过那两位，既然如此，你王会长又何德何能来瞧不起女子从商呢？！”

　　虽然声音不高，可是一字一句，却是让所有人为之侧目，连着三问，问得王会长哑口无言，最终只能拂袖而去。

　　那时候，薛婉华想要感谢那为她说话的少年，可是那少年却似乎无意接受她的感激，只是淡淡道：“我也不是为小娘子说话，而是为的那王会长瞧不起女子，与小娘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满腹的感激没办法诉诸与口，薛婉华却是记住了那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苏景春！

　　苏家的少东家，虽然和她年纪差不多，却早已名满济南。

　　因为那一次的集会，她不自觉地就开始注意苏景春，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太过关注那个少年时，已经深陷其中。

　　刚开始，还觉得娇羞觉得窃喜，但年纪越长，她就越知道自己和苏景春是不可能的，那般少女情怀，只剩下满腹酸楚。

　　她以为大概这一辈子就只会是点头而过的交情，却没有想到因为外来的画儿，她和苏景春竟也有了新的交集。

　　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薛婉华恍惚回神，没有唤人，她自己把喜帕蒙在头上，静静等候着。

　　门轻轻被推开，进来的脚步有些许迟疑，进了两步，又退了三步，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床前。

　　因为是入赘，薛家没有什么外人来闹洞房，就是喜娘，也没有跟着进来，可是就是这样，新郎官却仍觉得拘谨。

　　薛婉华能感觉到沐峰站在身前，她的心里也有说不出来的紧张。可是，却仍是端坐着，没有半点声息。

　　“娘、娘子……”

　　沐峰的声音有些紧张，但听到他这样唤的薛婉华却更是紧张。

　　一股涩意，在舌尖泛开。

　　“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很能干的人，学业无成，又没有什么大能耐，就连去做苦工都被嫌瘦弱。娘子，你配我，是委屈了……”

　　没有想到沐峰会说这样的话，薛婉华一怔，不知该怎样回答。

　　在别人眼里，受委屈的，是成为赘婿的沐峰吧？就算是薛家有钱，可是赘婿这样的，走到外面也会让人瞧不起。

　　薛婉华没说话，沐峰却仍是在说：“因为娘子，我娘才能治好病，我感激不尽。但，夫妻这种事，不是感激就能行的。娘子，我不想说多谢，虽然与娘子只见过一面，但我真的很想好好待你，做一个让你觉得骄傲的丈夫。虽然我不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我真的很高兴，能与娘子你结为夫妻。”

　　低垂着头，从喜帕的缝隙，能看到沐峰喜袍的一角，看得到他更近一步的皮靴。

　　头上一轻，沐峰终于挑开了她的喜帕，不知怎么的，这一瞬间，薛婉华觉得烛光刺眼。

　　抬起头，她静静地望着沐峰，看着有些拘谨，笑容腼腆的男子，忽然也露出一抹微笑。

　　这就是她的丈夫，是她要共度一生的丈夫，是她自己选的。

　　“官人……”

　　她低声说着，垂下眼帘，分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至少，沐峰也和她一样，是想要好好经营这段婚姻的，这比任何事都重要吧？

　　虽然是这样想，可是到底还是很紧张。当沐峰伸出手，揽住她的肩时，薛婉华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过，沐峰也好不到哪去，她的身子发僵，沐峰的手也好似僵住了似的，感觉有点被她吓到了似的。

　　他这个样子，薛婉华反倒放松了下来。

　　抬起头，她冲着沐峰灿然一笑，柔声道：“官人，夜深了……”

　　夜深了，红帐之中，她在恍惚中成了这个陌生男人的妻子。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睡不着，听着身边男人的鼻息，她转过脸去，隔着纱帐，看着还未燃尽的红烛。

　　悄然起身，她执起剪刀，想要剪去垂下来的灯芯。可不知是剪狠了还是怎么着，她的剪子才一离开烛头，那根红烛就灭了。

　　未能燃到天明就熄了，这是不吉利，就是说有一个要先死。

　　薛婉华呆怔了片刻，才匆匆拿起另一根红烛点亮了那根熄灭的蜡烛。

　　这样，就不会不吉利了吧？

　　回过头，看着睡得香甜的沐峰，她勾起嘴角，虽然笑得有些苦涩，但到底却还是笑了出来。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尊敬如宾，就是夫妻之道，他们会是一对好夫妻的。

　　虽然沐峰在新婚之夜，说得真挚，但薛婉华并没有把他的话太放在心上。

　　但很显然，沐峰却是认真的。

　　新婚之后，他对她真的是很好。

　　体贴关爱，无微不至，不知是他脾气好，还是只对她这个样子，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是一直笑吟吟地看她。

　　她说好，他绝不会说不好。她要是指责他哪里做得不好，他立刻就改。有时候，薛婉华会觉得，沐峰是在讨好她。

　　这样想时，她忍不住就发笑。

　　还没听过哪个丈夫会这样讨好妻子的，但不是不喜欢的。哪怕有人悄悄议论说沐峰是赘婿，才这样百般体贴，没半分骨气，可是薛婉华还是觉得和沐峰的相处越来越容易。

　　婚后一个多月，她突然觉得恶心，沐峰紧张得不行，就算薛婉华不以为意，仍是请了大夫来看她。

　　老大夫诊脉时，闭着眼，头不停地晃着，薛婉华有些不耐，转头看沐峰紧张地盯着老大夫，头也跟着不停地晃，突然间觉得有些想笑。

　　“官人……”

　　她低唤了一声，看沐峰如梦初醒般的神态，心头倒是一热，“我没什么，你不用太紧张。”

　　说着话，她又是一阵恶心，不禁皱眉。

　　沐峰大为紧张，顾不得老大夫还合着眼，忙问：“大夫，我娘子这是怎么了？”

　　被他一推，老大夫睁开眼来，“啊，没什么，喜脉……”

　　“喜脉？”沐峰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着薛婉华，他难掩惊喜之色，“娘、娘子，你要做娘了——我、我要当爹了！”

　　怔怔地摸着仍是平坦的小腹，薛婉华也是惊喜。

　　她真的要做娘了？！她要生孩子了？

　　看着沐峰欣喜若狂的样子，她突然觉得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或许，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有夫，有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只愿，这样的幸福能天长地久——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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