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婉盈看得又气又恨，忍不住跳出来责备顾思晓，“十两银子的金钗，你二两五钱就卖了，真是好本事啊！”

　　口齿微动，顾思晓想说话却又没说。反是薛婉华皱眉道：“盈盈，你刚才是一直看着的，怎么还能如此糊涂？是，那妇人是只付了二两五钱，可你别忘了她还留下了一只金钗呢！这只金钗虽然款式过时，又因年久而黯淡无光，可却是十足真金，只要重新融了，再打制一番，就又是一只新钗，也不过是再加手工钱罢了……”

　　垂下眼帘，薛婉华低着头思忖良久，忽然抬头对顾思晓笑了笑，“画儿，你刚才做得不错，再努力……”

　　也不再多留，转身招呼吴掌柜和李重阳，“有些事商量，还请二位为我参详……”

　　眼看薛婉华走了，薛婉盈也不压着性子了，瞪着顾思晓恨声道：“你真当你本事？不过是那妇人爱贪小便宜罢了！其实，要照姐姐的话算，那妇人也没占着便宜，不过是被你哄了，白丢了银子……”

　　“姐姐莫要乱讲，我何曾哄人来着？那娘子怎么是白丢了银子？难道她头上戴的不是金钗？花了小钱，把头上金钗换成最新款的，又闪又亮，怎么就不好呢？姐姐这样说，要是让别人听到，只怕要误会咱们银楼做生意不地道了。要我说，那娘子这枝金钗戴厌了，还会再来换新的。”

　　顾思晓说到这里，忽然扭头往楼上看了去。

　　难道薛婉华要商量的，就是此事？！

　　金器、银器时日久了，颜色自然就会黯淡，一般大户人家会专门请了金铺融金再重新打制新器。

　　那些小户人家，只有一两件首饰的，却是没法为这个专门请人融金，多半，就是这样一直戴着了。

　　要是薛记银楼，从今日起开始这样以旧换新，怕是有很多小户人家的娘子要来换的。

　　顾思晓刚才那样做，不过是一时触动，却没想到薛婉华居然立刻想通了这一层，难怪都说薛家的二娘子，是个会做生意的了。

　　看顾思晓扭头看楼上，却不同她说话，薛婉盈不禁恼了，“看什么呢？还当你是个宝，婉华姐姐时时盯着你，来向着你？顾画儿，你也别得意，不过是二两五钱的生意，算得什么？要是我，一出手，那就是大生意……”

　　顾思晓笑笑，并不接话。

　　就算是薛记银楼，也未必天天都来那么大的主顾吧？真正大生意，大主顾，还多半是叫银楼带了物件去府上看的。

　　薛婉华刚才那么说，其实不过是要把薛婉盈留在银楼，多体验几日罢了。

　　只不过，她看薛婉华这一番苦心怕是要白费。

　　正想着，却有人进得门来。

　　因着她们的赌约，几个伙计倒不好上前招揽生意，只由得薛婉盈和顾思晓两个上前招呼。

　　一连几个主顾，薛婉盈招呼人倒也招呼得熟络了。

　　她本来就会说话，这会放下架子，倒也是讨人喜欢。虽没真个说成生意，却是越来越像那么回事。

　　正在和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说话间，却有一行人迈进门来。

　　薛婉盈目光一转，已认出来人，也顾不得正和主顾说话，立刻就扭身迎了上去，“林夫人，林姐姐，好久不见了……”

　　顾思晓抬眼看去，却是一对衣着华丽的母女，身后跟着婆子、丫头，显是非富即贵。

　　虽知那是大主顾，可是顾思晓却没有凑过去，而是迎上了被丢在一旁的妇人。

　　“娘子，您可是相中了这只镯子？”

　　被突然丢下，那妇人正在发怔，听到顾思晓见，就笑了，“我还当薛记银楼现在只做大生意，不做我们这些小生意了呢！”

　　“怎么会呢？娘子说笑了。”顾思晓笑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是捧起那只锦盒，让她再看得仔细些，“娘子，您看这对金镯子，是雕的龙凤呈祥，取的是琴瑟和鸣之意，若是用作嫁妆，是最好不过。而且，这对金镯子重达二十钱，不管是嫁什么人家，都能看过过眼了。”

　　那妇人点了点头，又指着另一幅头面，笑道：“这副头面呢？你拿与我看看。”

　　那是一整套头面，配的是两只钗，两只簪，一对耳环，并一只金项圈。双蝶翩翩，取的是鹣蝶情深之意，精雕细琢，精巧无比不说，份量也是不轻。

　　若是看这妇人衣着，这样的头面却是买不起的，可顾思晓仍然笑着取了那套头面，捧在妇人面前，细细介绍。

　　那妇人听得也是认真，时不时地点头，待听到最后，才笑道：“你这小娘子说得真好。嗯，这样，刚才那副镯子，再加上这套头面，你与我送去吉祥巷王老爷家，另外再帮我选上几套精巧的首饰，一并送去，只要和门上说，是陈妈妈叫送去给小娘子过目的就好。”

　　交待完了，她却是一叹，低声道：“我家娘子去得早，这备嫁妆的事儿，没个人张罗，也只能让我这奶娘出面来挑了。”

　　“娘子辛苦了，”顾思晓低声说了，又道：“还好小娘子，虽没有亲娘，还有您帮手，若不然……”

　　没有再说下去，可她那黯然的神情，却让那妇人大生好感。

　　连看她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送首饰的时候，小娘子也去，到时，叫我家小娘子多打赏你些钱。”

　　“那要多谢娘子了。”笑着施礼，顾思晓一直把人送到门口，才转身回来。

　　等她转回来，小伙计一见她就笑，“顾小娘子，你这是大发了！光是那套金头面，就要八十两银子，再加上镯子，少说也要一百两，而且那妇人还说再选几套，若是到时候都留下来了，怕是要二、三百两银子。可是比……”

　　话说了一半，他收了声，扭头往楼上看去。

　　那林夫人母女二人，一进来就被薛婉盈迎到楼上去了。要是这笔生意被薛婉盈做成了，那还直不知道方便胜谁负了，毕竟她那笔生意可还没收着钱呢！

　　正想着，楼上女伙计小玉已经跑下来，看到顾思晓就道：“三娘子让你沏茶送上去。”

　　听得一怔，顾思晓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这个薛婉盈，真是，在家讨好薛老太太的手段很高明，可是整人的手腕却是太低了。

　　不就是要借着这个提醒她不要忘了，她从前只是个丫头吗？

　　有什么啊？这样小小的拍砖，不痛不痒的，有什么用呢？

　　不去看一脸忐忑的小玉，顾思晓笑着应了，问明灶房在哪，转去后院茶水间，真的就沏了一壶好茶，又拿了点心，亲自捧着送上了楼。

　　进雅室时，薛婉盈立刻就留意到她了，只是虽然看到，却故意装着没看到，仍是笑着和林夫人说话，“林夫人，您看这只手镯，足有三十钱，又气派又华贵，最显身份了。”

　　在顾思晓走近时，她才抬头，漫不经心地道：“就放在这儿吧！左右你也没事，在这侍候夫人……”

　　顾思晓一笑，也不答话，果然去斟茶。

　　目光一转，只见那位林小娘子端坐一旁，虽然薛婉盈和林夫人说得欢，她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似的，只是静静地坐着，连看都没看那边。

　　这是，对薛婉盈的推荐不满意？！

　　目光微瞬，顾思晓上下打量这位林小娘子，见她身上，穿的春衫，是上好的苏绸，料子是极好的，只是颜色却是清淡的湖绿，而且头上并无金光闪闪的钗环或是花梳，只是斜插了一只玉簪。

　　只看两眼，顾思晓心里就知道这位林小娘子，应该是不喜金银，只爱玉石。

　　看她那文文静静的模样，多半是喜诗善书，是那种自忖有才，爱文雅，喜素净的高门闺秀。

　　这样的女子……

　　垂下眼帘，她不觉低低一笑。

　　听来，倒有些像从前的顾思晓。

　　放下手中的茶盏，她目光转开，忽然就站了起来。

　　薛婉盈头一抬，叫道：“不是让你在这儿侍候……”

　　见顾思晓不是出去，她收了声，却仍是拿眼斜睨着她。

　　顾思晓也不理会她，在一旁的多宝格前略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回来。

　　矮身跪坐在小几旁，她把手中的盒子放在林小娘子面前，“小娘子，这个，您可喜欢？”

　　她突然说话，那林小娘子却似被骇到，抬头看了她一眼，才低下头看去。

　　她看的同时，薛婉盈也低头来看，只看了一眼，就怒道：“顾画儿，你做什么？居然拿这样的东西给林小娘子看，你真是大胆，当林小娘子是你之前接的那些……”

　　她还没说完，就突然顿住了。

　　在她说话时毫无动静的林小娘子，居然伸出手，拿起了那只盒子。

　　瞪大了眼，薛婉盈瑟声道：“一、一只木钗！？”

　　什么破东西！就是最穷的女人，也看不上这种东西！

　　自古以来，荆衣布裙，就是穷苦民妇才用的，像她们这些有钱有地位的哪个会喜欢呢？

　　可偏偏，林小娘子看到这只木钗，居然比看到刚才那些金银珠宝都喜欢的样子。

　　“这只木钗——可是紫檀木？！”

　　低声问着，林小娘子满面惊喜。

　　“正是紫檀木。”顾思晓笑着点头。

　　刚才她一眼扫去，还不敢确定，只觉得薛氏敢摆在雅室里的，绝不是普通木钗。

　　等近前细看，她就能确定这的确是紫檩木所雕的木钗，所以立刻大胆地送到林小娘子面前。

　　不爱金，不爱银，但这紫檀木，林小娘子一定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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