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俯视着王福，顾思晓心情很是复杂。

　　这个背叛她们顾家，坑了她家钱，差点害她大哥连入葬祖坟都不能的男人，居然就这样死了。

　　她暗设机关，也不过是想让他一无所有，把所有吞下去的都吐出来，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死。

　　而且，还是死在了春花手里。这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王福，你现在可相信老天是真的长着眼的？”她低声问，问过之后却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王福的眼神迷茫，像是在看她，又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而是越过她看到更远的地方。

　　看着王福的嘴微微动了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声音却实在是太低。顾思晓迟疑了下，还是蹲下身，凑近了他。

　　“大、大官人，你——来接我了？真是冷啊……”

　　那含糊不清的声音入耳后，顾思晓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猛地回身，她怔怔地看向身后，喧闹里，人影纷乱，哪里有她所想的那个人。

　　微微喘息，顾思晓抱着双臂，只觉得冷。

　　真的很冷——人生到最后，只剩下这样刺骨的冰冷……

　　慢慢回过头去，王福已经没了声息。

　　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他的眼都没有闭上，就那样瞪着，灰色的眼眸透着死气，带着惊惧，也不知道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盯着那双眼，顾思晓心悸莫名。

　　难道他真的看到了大哥？还是他看到了他生前的那些罪孽？！

　　“大哥，是你吗？”

　　风拂过面颊，仿佛是谁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合上眼，顾思晓有些鼻酸。

　　如果真是大哥，一定是认出她的吧？

　　抹了下眼角，她站起身，对着一直站在旁边看她的孙天仓点了点头，才看向被人抓着的春花。

　　刺死王福，春花就被人抓了起来。她也不挣扎，就任由人抓着，一直在痴痴地笑，这会儿顾思晓靠近她，她却突然收声。

　　定定地看着顾思晓，她眨了下眼，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惊慌。

　　“春花？”

　　看春花被人撕扯得连身上的袄都滑落了大半，顾思晓不自觉地伸手去拉，春花一躲闪，正好扯到她里面衣裳的衣襟。

　　虽然只是一闪，可是顾思晓却还是看清她胸前的伤，那是烙伤，很明显是新近烫坏的，还没长疤，鲜红的一块，皮肉扭曲着，狰狞而可怕。

　　紧紧地揪着衣襟，春花连连后退，力气之大，让抓着她的手都有些抓不住了。

　　“我不看，”顾思晓低声说着，声音很低，可是春花却立刻安静下来。

　　那样的烙印，不只是身上的伤吧？

　　眨了下眼，顾思晓垂下眼帘，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鼻酸。

　　“你——哭了？”低声问着，春花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抬手去擦拭顾思晓的脸。

　　“不、不要哭——是我不好……”春花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

　　这个腔调，顾思晓很是熟悉。

　　那个时候，她身边的婢女全是比她年长的，每一个，总是会用这样的语气来哄她，就好像姐姐一般。

　　望着春花，顾思晓的唇有些发颤，“你认得我是谁吗？”

　　在她眼里，现在看到的到底是谁。

　　咧开嘴，春花笑着，不像刚才一样疯狂，却带着傻气。

　　没有回答顾思晓的问题，在被人抓住的瞬间，春花突兀地狂笑，只是叫“死得好！死得好！早就该死了……”

　　神态疯颠，眼神狂乱，再没有刚才的半分清明。

　　就，好像是一个真的疯了的人。

　　“春花？”情不自禁地跟上一步，顾思晓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她恨王福，也恨春花，可是眼前所发生的惨剧却超乎她的想象。

　　风拂过脸颊，冷冷的，让她沾着泪的面皮又干又紧。

　　抹了下脸，顾思晓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一个女孩趴在王福身前，手已经扒进他的怀里。

　　“喂，你干什么呢？！”有人大声喝问，正要上前揪人，女孩已经跳了起来。

　　手里捏着几张纸，扭身就跑，跑得太快，连一张纸片飘落在脚下，都没有察觉。

　　那是王福家的那个小丫头！

　　青天白日下，死了人。红绡阁门前乱成一团，虽然挤了半条街的人，却没有人去拦着那个丫头。

　　推攘着，不过片刻，她已经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顾思晓走过去，拈起落在地上的那张纸，抖开一看，却是张卖身契。

　　很巧合的，是绿萝的卖身契。就和当初对春花一样，哪怕为她们赎了身，王福仍是留着她们的卖身契。

　　许是，一直就打着可以随时卖出去的念头吧！

　　他一定不会想到，自己到头来就死在被他随意买卖的女人手里。

　　转眼看去，绿萝瘫软在地，蜷成一团，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小产失血，又是倒在这样冷的地上，本就已经危险，这时候又没人顾得上理会她，眼看着绿萝也是要活不成了似的。

　　合了下眼，顾思晓蹲下身，抓着绿萝的手，把那张纸塞进她手里，“这是你的卖身契，如果你能活下去，就再不是谁的奴婢！”

　　绿萝张开眼，原来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迸出一抹亮光。

　　抬起颤抖的手，她看了又看手里的契约，忽然笑了下，“可惜，我不认字……”但那个红色的指印，是她的吧？！

　　手哆嗦着，她把那团粘了她血的契约撕得碎碎的，塞进了嘴里，哽咽着咽了下去。做完这一切之后，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神却渐渐涣散，失去了光彩。

　　顾思晓的手哆嗦着，好一会儿，才凑到绿萝的鼻前。

　　还是热的！

　　松了口气，顾思晓转过身去，大声叫道：“来人啊！救命——”

　　到处都是乱哄哄的，除了孙天仓立刻跑到她身边，根本就没有人理会她。

　　四下张望，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张年华已逝的面孔，仍是涂得又白又粉，只是想来这会儿也是吓得狠了，就是厉声骂着春花，也显出惊慌心虚的模样。

　　跳起身，顾思晓几步走到那白妈妈身边，也不管别人怎么看，直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突然被抓到，白妈妈身子一颤，头都没回就叫道：“差爷，人可不是我杀的——呀，哪儿来的臭丫头……”

　　顾思晓也不答话，直接就晃着她的手臂大叫道：“你还想红绡阁前再死一个人吗？！白妈妈，你要是再不请大夫，就要担两条人命了！”

　　“又不是我杀的人……”拂开顾思晓的手，白妈妈有些恼羞成怒。

　　可是气归气，她也知道今个儿这事，他们红绡阁是休想脱得了关系了。

　　“真是倒霉，怎么会碰上这事儿……那个，小于、二狗子，还都傻站着干什么？把那个快死的抱起来……”

　　头一扭，她瞪着顾思晓，“你碍什么事啊？这臭娘们流了这么多血，不送去医馆怎么行？娘的，也不知道现在哪家医馆还能开门。”

　　“去楚氏医馆！”冲口而出，顾思晓怔了下，才苦笑着又道：“离得也不算太远，你们有没有马车？”

　　“我又不是财主，哪来的马车!”白妈妈翻了下眼皮，“这种事，就算是向哪个院里的贵客借马车，也没人借的。还是痛快背着去吧！”

　　心知白妈妈话虽说得难听，却是实情，顾思晓没奈何，正想商量着看谁背一下绿萝，却听得人群里有人叫道：“我的马车在天香院那边，马上过来。”

　　回头看去，顾思晓不禁一怔，却是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在人群里叫出声的不是别人，可不正是之前买了她那把墨竹扇的尚氏兄弟。

　　“原来，你是红绡阁的丫头，”那粗犷的尚三郎排开众人，笑睨着顾思晓，“我还说，怎么去了那么多家，就没瞧见你和你家小姐呢！”

　　讪笑了声，顾思晓看向在他身边默不出声的尚五郎。目光相对，她只觉他好似看穿了她在说谎一般，连眼神都带着几分嘲弄。

　　心里发慌，她更不敢开口说什么，只是别过脸去。

　　那头白妈妈却是眼睛放光，竟是直接贴了过去，“两位官人，咱们红绡阁虽然小，可是我楼里的小姐却个顶个的美艳动人！两位官人，可一定要到我们楼里来捧场。”

　　早就听说天香院来了豪客，她又羡慕又嫉妒，却也知道这样的豪客不会来她这样的小青楼。

　　可巧老天爷长眼，居然让她有机会搭上话，说什么也得把人拉过来。

　　尚三一乐，也没推开直往他身上黏的白妈妈，只问：“你们这能再营业？”

　　一句话问得白妈妈脸都青了，也顾不上再招揽生意，只一叠声地叫人快把绿萝抬起来。

　　几人慌手慌脚的把昏过去的绿萝抬上了马车，顾思晓沉吟片刻，还是坐上了车辕。

　　“天仓，我跟着去看看，还劳你帮个忙，一会儿我回去还要靠小贵哥帮忙。”

　　“你要去楚家医馆？”孙天仓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之前他不知道，可是后来就知道那楚孟生曾经是画儿——不，是顾思晓的未婚夫婿。

　　他还记得，她刚醒来时看到楚孟生是个什么样的情形。现在再见，是不是还要再伤心？

　　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咽了回去，他看着顾思晓，只是道：“你放心，我一会儿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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