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痛快，顾思晓却听得发蒙。

　　她都不知道孙天仓曾经有机会留在济南，如果他留在济南，或许就能帮她……

　　猛地摇了下头，她掐灭那样的想法。

　　天仓已经帮她很多，她尊重他的想法。而且，就算是去大西营，天仓也是想变得更强，才能帮她。更何况，走的时候还嘱托这位冯大哥关照她呢！

　　心中有愧，她对着冯捕头说话更绵软三分。

　　倒是冯捕头套了交情，就直入正题，“此来还是想问一下顾小娘子，今日可曾见过我们大人的千金何小娘子？”

　　“何小娘子？你说月儿？”

　　顾思晓怔住，迟疑了下，才道：“未曾见到，还是之前在林府上见过一面，冯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冯捕头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因为我和天仓算是同门，也就不瞒着小娘子了。听说，我们大人的千金，今个早上偷溜出家，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而且，这个还和之前小娘子往府里送扇子的事有关……”

　　听到这里，顾思晓有些恍然。

　　看来，她送去的扇子是让何夫人想起了顾家的事了，而且，只怕是不只一次地想起，想忘却忘不掉。

　　虽然心里有数，她却故意装着惊讶，“和我送扇子有关系？怎么会呢？我也是好心，因为之前小娘子说喜欢我制的扇子，才特意送过去的，怎么就能为了这个溜出家门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只是听那守门的老苍头说，夫人因为你送的扇子很是生气，发话叫把扇子丢掉，又说不许再收你送的扇子，可是也不知那老苍头是怎么想的，居然照旧收下扇子，还把扇子传入了内宅。昨个儿因为让小娘子看到，因为这个，被夫人责骂了，等今个儿一早，人就找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不过是好心，怎么竟惹了这样的是非——冯大哥，你们可要快把何小娘子找回来！她一个小姑娘，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冯捕头看着一脸急切的顾思晓，点头称是，却有些话到了嘴边也没说出来。

　　也是你这小娘子没开眼，拍马屁怎么就拍到马腿上了呢？真是，要想讨好知府夫人，你送些真金白银不比这个扇子强百倍。

　　只是这样的话到底不能当着人面说出，冯捕头也就是在心里头感慨下。和顾思晓又说了两句，也就告辞继续找人去了。

　　“画儿，你也不要太自责了，谁都想不到居然会出这样的事。”薛婉华劝了一句，想了想，又道：“我这就派几个伙计帮忙出去找，不管怎么样，总要尽份心力。”

　　“多谢姐姐，我也一起去找好了。”顾思晓抿着嘴角，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李重阳呵呵笑了两声，“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再怎么说，也是知府千金，若是真因为咱们薛家的人惹出的事，弄丢了，可真是大罪过。”

　　垂下眼帘，顾思晓也没搭话，等李重阳出去了，才看向薛婉华，“姐姐，我必须去找月儿，要不然我不会安心的。”

　　薛婉华一叹，正要说话，目光却忽然扫向顾思晓身后。

　　自茶楼后院，慢慢走出的苏景春，笑着向薛婉华点了点头，淡淡道：“二娘子若是不放心，就由我陪顾小娘子去找人吧？左右，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能帮上忙，也是一件积德的事……”

　　“可是，借这机会攀上何知府这条船也不错！”

　　薛婉华才说完这句话，就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

　　为什么要说这句呢？

　　苏家虽是商户，可是女儿却是被睿王嫁作了侧妃的，而且又是皇商之一，和她们这样的商户怎么能相提并论？他们是需要讨好知府，可是苏家却是不必。

　　不讨好知府，那就是……

　　目光瞬了下，薛婉华看看顾思晓，静默片刻才抬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苏公子了。我家小妹，交托给苏公子，我很是放心……”

　　如此郑重的语气，顾思晓抬头，敏感地觉得薛婉华说这话时，带着一丝苦意。

　　是她太过敏感？！

　　跟着苏景春迈出茶楼时，她回过头去，恍惚觉得薛婉华一直在望着他们的背影。

　　晃了下脑袋，她甩开那一抹古怪的想法。

　　快走几步追上了苏景春。

　　“你说，那何月跑到哪里去了？真就是因为扇子的事？”

　　“那不是你看到的吗？”苏景春淡淡说了句，转过头，对上顾思晓愤愤的眼神，不自觉地呶了下嘴，“嗯，算我说错了。”

　　“不，你说对了，我是想看着何家因为几把扇子就闹得鸡犬不宁……”顾思晓冷笑了一声，“也要我有那本事啊！几把扇子，也不过是让何夫人多想起我们顾家，最多不过让她睡不着觉罢了……”

　　语气阴沉，她黯然道：“我只是没有想过何月会因为这个跑出来。才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我怎么会想要害她呢？”

　　转过头，望着顾思晓，苏景春的语气温和了些，“我知道，你不曾想要害过何小娘子——你，本不是那种会牵连无辜的人……”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顾思晓冷笑，“在顾家时，可是有人死掉的！就因为我想要报复，有人死掉了的……”

　　她合了下眼，涩声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就是想说没有牵连无辜，也不敢……”

　　“顾思晓——”苏景春提高了声音。

　　下意识的，就扭头四下张望，看到什么人看过来，顾思晓才算是放了心。

　　“你疯了？”

　　“我没疯，疯的那个是你，或者，你现在不疯，也马上就要疯。”苏景春冷笑道：“我只当你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可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既然想要复仇，就别再装什么圣人，心意不定，瞻前顾后，只会让你一败涂地。”

　　“我，我也告诉自己不是我的错，是他们的贪念让他们陷入深渊，可是如果没有我推波助澜，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话还没说完，苏景春已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顾思晓愕然，抬头看着苏景春，但见他满面寒霜，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顾思晓，你听好了，你说过和我有共同的敌人，我也说过帮你！如此，我们就是同盟。可要是你自己心意不定，还想着再做什么好人，那就断了报仇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做你的薛家小娘子，不要再来找我。我苏景春虽然不才，却也不屑与你这样妇人之仁的女子同盟……”

　　如同被当头棒喝，顾思晓定定地看着苏景春，低声呢喃：“你说得不错，我竟然又犯了妇人之仁的毛病……”

　　她曾很多次同孙天仓说，那幕后黑手心毒手辣，一不留神，就可能死于非命。可是现在却是她自己陷入那样的自艾自怜，完全忘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她的一点疏忽，都可能害自己死掉，就连她的同盟都可能被她连累。

　　“对不起，是我……”扭过脸去，她有些狼狈地抹着脸颊，“我再也不会这样，我、我不会连累你……”

　　明明就是在哭啊！说的话却仍是这样的倔强。

　　低声叹息，苏景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就那样倾低身，伸开双臂，抱住了顾思晓。

　　他的怀抱，那样的温暖，仿佛像记忆中兄长的怀抱，让她可以安心，可以躲避，可以就此忘却一切……

　　揪住苏景春的衣襟，顾思晓痛哭失声。

　　就那样哭倒在苏景春怀里，鼻涕眼泪都抹在了他的衣襟上。

　　苏景春一向爱洁，哪怕是最狼狈的时候，都是一派翩翩佳公子模样，哪里会让人这样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他身上。

　　可是，不知为什么，虽然也皱眉不已，他却居然并没有推开怀里痛哭的少女。

　　抬起手，他有些笨拙地轻轻拍着顾思晓的背，“别哭了，我刚才太凶了——其实，妇人之仁也不算什么，你本来就是个女子……”

　　因为他的话，顾思晓的哭声一顿，倒是有些回过神了。

　　匆匆推开苏景春，她抹着眼泪，又吸了吸鼻子，“真是对不住——回头我赔你衣服……”

　　看着直皱眉的苏景春，她扭过脸去，不敢再让他看见她的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沉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我不会连累你——不过，你真的认为我是你的同盟了？！”

　　抿了下唇，苏景春没说话，但在顾思晓殷切的目光里，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他的认同，顾思晓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们快走吧！快点找到何月，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只要我找到何月，何夫人就是再想避开我，也不得不视我为恩人。那个时候……”

　　没有说话，她只是呵呵冷笑了两声，挑起眉来，满目踌躇。

　　苏景春看着她，想想，忍不住就笑了。

　　这少女，明明不是一头狼，却装得这样凶狠。只是，她不知道，光是假扮，永远都变不成真正的狼。

　　只是，或许，他从来都没想让她变成真正的狼。就做一头会呲牙的小狐狸，也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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